“死人啦,死人啦,死人啦……”一阵惊恐的叫喊声打破了“桃花镇”的黎明。
随着叫喊声,一个三十多岁,身穿土黄衣衫的汉子顺着小镇的一条街道由东往南飞跑。汉子一脸的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面,口里一边喊着,脚下跑得几乎要摔倒。
刚刚起来的镇民听到这样的叫喊,许多人跑出了自家屋子,好奇的向外看着。
一个四十来岁,一身劲装的男子听得喊叫声,从另一条街道上奔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骂道:“他妈的,谁一大早就叫丧似的大吼大叫,还要不要老子睡觉了?”
男子嘴上骂骂咧咧,跑得却比兔子还快,不一会儿就转到了这条大街上来,正好与那大喊着的汉子相遇。
“王三,你鬼叫什么?还不站住?”男子伸手一推,将那汉子挡住了。
那汉子站是站住了,但跑得气喘吁吁,突然一把抓住了男子的手臂,双腿发颤,险些软倒在地。
“王三,你跟老子站稳了,天大的事,有我张保顶着,你双腿发软,像个什么样?”男子大喝道。
那汉子喘了几口气,伸手向后一指,道:“张……张老大,李……李gua妇……”
“李gua妇怎么了?”
“她……她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不……不知道,好像是被……被人杀死的……”
“什么?”
张保双眉一扬,脸上升起一种既兴奋又困惑的神色,忽然将王三一下子推开,将身一起,几个起落,已经去了十多丈。到了镇口,他沿着大道边的一条山路往里许外的一户人家奔去。
镇里的人都知道,镇口这户人家,居住着一个搬来一年左右的中年妇人。镇里人听说她是一个寡-妇,夫家姓李,因此,许多人都叫她李寡-*妇。
此时,这李寡-妇家大门敞开,屋里乱七八糟,李寡-妇更是一动不动的仰面躺在血泊中。看地上的血迹,李寡-妇死了不到一个时辰,也就是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张保奔到李寡-妇家大门前,见了李寡-妇的惨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李寡-妇双目圆睁,全身血肉模糊。
“我的娘啊,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要是让我把他找出来,非得在他身上砍上三刀不可。”张保口中说着,伸手一摸腰间,才想起自己临出门时,并没有把腰刀带上。
这五年来,“桃花镇”别说没有发生一件命案,就算是伤人,一年也见不到三起。因此,张保一时之间也忘了拿腰刀。
不多时,二十个衣衫不整的大汉由镇里面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大群镇民。
那二十个大汉来到李寡-妇家门前的院子里之后,一个三十多岁,留着两撇小胡须,身材中等的大汉将一把佩刀递给了张保,叫道:“头,你的腰刀。”
张保伸手接过佩刀,训斥道:“他妈的,你瞧瞧你们,哪里有半点护卫‘桃花镇’安全的差人的样儿?”
二十个大汉唯唯诺诺,赶紧整理衣裳。他们一律穿着黄色的劲装,腰挎大刀,两个肩膀上,都用红线绣着一个圆圆的印记。
“大明帝国”的人都知道,那圆圆的印记代表了一种身份。不过,印记里什么都没有,便说明他们的身份是最低级的,连捕快都算不上。档次最低的捕快,印记里面都会有一条金色的线。
这二十个“差人”的头,也就是张保,肩膀上的圆圆印记里有一条线,只是那条线不是金色的,而是黄色,这说明他还不是捕快,他就是一个“差头”。
……
几十个镇民听说李寡-妇死了,全都涌到了院子里来。镇里面,还不断的有镇民跑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前来看热闹的。一个十四五岁,脸上带着几许稚气,但身材高大得几乎与寻常大汉差不多的少年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把斧子,好奇的朝李寡-妇家里看着。
此时,一班“差人”在张保的指挥下,早已将现场保护起来。
透过两个差人之间的空隙,那少年一眼就看到了李寡-妇的死状,面上一怒,心里叫道:“李大婶为人不错,自从一年前来到这里之后,便以磨豆腐为生。不知道是什么人将她害死了,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就像劈柴一样将他劈成两半,为李大婶出口气。”
张保一眼看到了少年,挥挥手,对少年道:“小风,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进山砍柴去?要是让你春姨知道你偷懒,又要骂你‘死小子’了。”听他的语气,是认得这个少年的。
“保叔,你可要找出凶手,为李大婶报仇啊。”少年道。
“快走,快走,我知道怎么做。”张保将又挥了挥手。
那少年“嗯”了一声,这才转过身去,由来路往回走。
走到镇口的时候,只见一个身材略胖,五十出头,穿着甚是富贵,头戴一顶圆圆小帽的男子疾步走了上来,在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一看那身板,以及背上的长剑,就知道是练家子。
“镇长来了。”
那少年心里叫了一声,由镇口的大道走了。当他走了里许之后,回头看去,只见镇长已经到了李寡-妇家的院子里,与张保在说些什么。
少年将手中的斧子一紧,双腿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山脚下。
“桃花镇”是“大明帝国”西南三省中最小的一个省——“大黔省”的一个大镇,隶属于“保安县”。
这“桃花镇”依山傍水,位于“大黔省”与西南三省中最大的“大蜀省”的交接地带,因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比许多集镇都要繁华,比起那些边陲小县来,也不遑多让。
那少年来到山脚下,正要进山,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臭小子,你喜欢看热闹吗?”
那少年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只见丈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面色赤红,头发乱蓬蓬的彪形大汉。
那少年的身材已经够高了,但这彪形大汉比他还要高了一个脑袋,一脸横肉,看上去十分的凶悍。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在我的身后?”那少年将手中的斧子在身前“呼”的一声虚晃了一下,大声问道。
彪形大汉冷冷一笑,双眼一翻,道:“小子,你与那个‘差头’是什么关系?”
少年听他语气不善,微微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为什么?嘿嘿,小子,你知道爷爷我是谁吗?”
少年听他的语气越来越霸道,心里微微不快,但他自小在jiyuan里长大,多少见过一些世面,知道眼前这人一定是个练家子,还不是不要得罪的好,便道:“我与你说的那个‘差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我是桃花镇的人,保叔来桃花镇已经五年,所以认得。”顿了一顿,道:“我还要上山砍柴,不能再耽搁了。”说完,转身便要进山。
“站住!你再敢往前走一步,爷爷我一拳打碎你的脑袋。”彪形大汉厉喝一声。
少年犹豫了一下,心想这彪形大汉五大三粗,自己虽然有斧子在手,只怕不是他的对手,便转过身来,道:“你……”
刚说了一个“你”字,那彪形大汉忽然一转身,望了身后一眼,却见一个四十上下,一身便服的中年汉子走了上来。
这中年汉子长相普通,丝毫不起眼,但一双眸子十分有神,活像火球一般,能把人看得心慌。
彪形大汉瞟了中年汉子一眼,“嘿嘿”一声冷笑,将身一转,人已经到了数丈外,大摇大摆,沿着山下的路往前行去。中年汉子看了少年一眼,将腿一抬,少年只觉眼前一花,中年汉子已经出现在数丈外,跟在彪形大汉的身后。
“这就是保叔曾经对我说过的高手吗?”
少年伸手抹了抹眼睛,呆看了一会,想起再不进山砍柴,回去晚了,又要挨“春姨”的唠叨,便甩开大步,往山里走去。
少年不是第一次进山,自从十二岁以来,他便接替了“舒伯”进山砍柴。他对山中的情形十分熟悉,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他就已经来到了一处林木茂盛的地方。
他从怀里拿出一根有细又长的绳子,放在地上,然后动作敏捷的爬上一棵大树,挥动斧子,“梆梆绑”的砍起来。似这样砍了一会,他觉得已经够了,便修理了一下木柴,用绳子捆在了一块。
那斧子是一把短斧,由手柄到斧头,都是黑漆漆的,斧柄长二尺八寸,斧头长一尺二寸,刃宽十三寸。虽说是短斧,但斧子在他手中就如一把小刀一般,十分好使。
他伸手一提木柴,力气竟是不小,正要把木柴放到背上背起下山,忽听一声猫叫传来。他面上一喜,将木柴放下,循声走去。不多时,他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只见这棵大树的一根横枝上,正蹲着一只又肥又大,浑身雪白的猫儿。
大肥猫有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见少年来到大树底下,它竟然口吐人言,问道:“你们镇上是不是死了人?”
“你怎么知道?”少年一脸的诧异,问道。
“天下还有我肥猫不知道的事吗?”大肥猫尾巴一甩,语气大得惊人。
少年与大肥猫大概是“老朋友”,只见他手脚并用,动作矫健的爬上大树之后,便脚踩树枝,故意用力向下压了几下,嘴里发出呵呵的笑声。
树枝剧烈的摇动着,奇怪的是,大肥猫一点也不慌张,整个身躯趴在树枝上,随着树枝一起摇动,还一脸颇为享受的神情。
过了一会,大肥猫突然摇摇脑袋,道:“我早已跟你说过,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你的这点把戏,岂能吓唬得了我。”话刚说完,忽听它“瞄”的一声叫,动作敏捷到了极点,白影一晃,早已消失不见。
少年一愣,旋即哈哈一声大笑,道;“大肥猫,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怕吗,怎么躲起来了?”笑了一会,发现情形有异,站在树枝上,向四周远望。
片刻之后,只见一道人影由远来近,转眼到了七八丈外。
“你跟了我这么久,究竟想干什么?”没等少年看清这人的相貌,这人身形忽然一转,面朝远方,冷笑着说道。
少年听了这人的声音,脑海里不由想起那个彪形大汉来,暗道:“原来是这家伙。这家伙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到了这里?”
瞬息之间,一道人影由远来近,脚底飘飘若仙,双手背负,站在彪形大汉数丈外,正是先前那个中年汉子。
“说,李寡-妇的死,是不是你干的?”中年汉子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少年,然后把目光投向彪形大汉,神色显得有些严峻。
彪形大汉沉声道:“你与李素秋是朋友?”
中年汉子摇摇头。
“既然不是朋友,李素秋之死,你最好少管,免得引火上身。”
彪形大汉见中年汉子摇头,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不清楚这个中年汉子是什么人,但他这一路绕来绕去的奔走,至少也疾奔了六十多里,可这中年汉子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使他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如无必要,他还不想与对方动手。
这时候,那少年心中却是想道:“李素秋?李大婶的丈夫姓李,难道她也姓李?李素秋这名儿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李素秋虽然不是我的朋友,但李素秋这个名字我还是听说过的。十年前,她与她的丈夫合谋杀了他们的师父,为人所不齿。三年前,她丈夫有了姘头,她一怒之下,将她的丈夫给杀了。从那以后,她便失去了踪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中年汉子道。
“你怎么知道李素秋这么多事?你究竟是谁?”彪形大汉一脸的惊疑。
中年汉子道:“你先别管我是谁,我只问你,李素秋之死,是不是你干的?”
彪形大汉定了定神,突然发出一声大笑,道:“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中年汉子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道:“就凭你?”
彪形大汉听了这般小看自己的话,身上骤然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左掌一翻,道:“你敢小瞧老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正因为知道你是谁,所以才会小瞧你。李素秋身手不俗,有个外号叫做‘毒芍药’,你一个人绝不是她的对手。我要是没有猜错,你们‘云梦四狼’全都来了,是不是?”中年汉子道。
彪形大汉面色大变,厉声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云梦四狼’的名号,就该知道我们‘云梦四狼’的手段。李素秋之事到此为止,你再追问下去,当心你的脑袋。”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双手背负,道:“我要是没有猜错,你就是‘云梦四狼’中的老三‘赤面狼’姜力吧?”
“不错,老子正是‘赤面狼’姜力。”
彪形大汉听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号,面上不禁有丝丝得意。中年汉子既然知道他是“云梦四狼”中的一位,就凭他“赤红面孔”的这幅尊容,稍微有点眼力的人,当然都能知道他就是“云梦四狼”中排行老三的“赤面狼”姜力。
“‘云梦四狼’师从‘云梦三老’中的第二老,成名于十八年前。这十八年来,你们四人至少杀了一百个人,这一百个人当中,不凡一流好手,手段之残忍,实是够得上‘狼’的称号。而你,‘赤面狼’姜力,虽然不是四狼中最凶残的,但却是四狼中最谨慎的一个,换成其他三人,在我跟随你这么久之后,只怕早已露出了狼的凶狠,预置我于死地。”
中年汉子缓缓说道,就像在背什么资料似的。
“赤面狼”姜力听了这话,不禁呆住了。过了一会,才听他冷冷道:“好小子,居然把我的底细查得这么清楚,你是六扇门的人?”
中年汉子反问道:“你说呢?”
姜力想了想,道:“除了六扇门的人,又还有什么人会对我‘云梦四狼’感兴趣?说吧,你是那一省的总捕头?叫什么名字?”
中年汉子摇摇头,道:“我不是省里的总捕头。”
姜力心神一凛,惊道:“你来自京城?”
中年汉子笑道:“不错,我正是来自京城。”
姜力听了,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四个人的名字,凝眸细瞧了中年汉子了一阵,面色忽地一变,道:“近十年来,京城神捕司出现了四个一等一的高手,分别叫做天龙、地虎、玄雀、黄武,看你的年纪,与这四人差不多,难道你就是他们四人中的一位?”
那少年站在树上听到这,心里又惊又喜,暗道:“京城神捕司不就是全国最厉害的捕快积聚地吗?保叔曾对我说过,神捕司最高的长官乃当今皇上的老师,被封为‘一等公’,威名赫赫。神捕司中的人,哪怕是一个打杂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保叔说他要是能见着神捕司的一名‘大神捕’,这一辈子就算没有白活了。”
这时,只听中年汉子道:“我的确是天龙、地虎、玄雀、黄武中的一位,但你睁大了眼睛瞧瞧,我现在可是一身便服。”
姜力道:“那又怎样?”
中年汉子道:“我既然身穿便服,那便说明我现在不打算以神捕司的人的身份与你说话。”
姜力冷冷一笑,道:“你就算以神捕司的人身份与我说话,我也不怕你。别看你的师父是神捕司的总神捕‘欧阳神公’,但只要我‘云梦四狼’杀的人不是寻常百姓,你们神捕司的人,照样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中年汉子沉声道:“你最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我早晚会查出你们‘云梦四狼’所犯下的血案。到时候,休说你们的长辈‘云梦三老’。便是你们的靠山,天下三门中的红门,我也一样闯上去拿人不可。”
姜力喝道:“好大的口气,就怕你进了红门,便再也出不来。”
中年汉子一声大笑,向前一步跨出,一拳打出。姜力运功护身,作势欲挡,但没等他看清中年汉子的手法,身上已经挨了一拳。“噗”的一声,姜力那魁梧的身躯在挨了一拳之后,竟是站立不住,向后飞出数丈。
“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亏你还是‘云梦四狼’中最谨慎的一个,我既然是天龙、地虎、玄雀、黄武中的一位,你就应该知道我绝不会怕你们这些狗爪子。”中年汉子大声道。
姜力一脸灰暗,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跃起。他虽然没受什么伤,但他此时已经知道中年汉子要杀他的话,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算他们“云梦四狼”人在一块,联手对付中年汉子,也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姜力冷笑了两声,道:“这一拳,姜某会记住的。”
中年汉子道:“你最好把这一拳忘记。”
姜力一怔,道:“为什么?”
中年汉子并没有回答,而是将身一侧,看向远处,道:“四位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话声一落,只听一声大笑响起,笑声中,四道人影破空掠来,落在了姜力的身边。
这四个人,当先一个身材中等,年约六十,穿着一件蓝布衣衫,腰间插着一根烟管。其余三位,身材之魁梧,与姜力差不多,只是面色不一样,年纪最大的是白脸,年纪最小的是紫脸,居中的那个是青脸。
“王总管,你也来了?这人好大的……”姜力面色一喜,想要搬弄是非,让“王总管”施展手段,给他报一拳之仇。
那身材中等的老头仅只是看了一眼中年汉子,脸色便微微一沉,打断姜力的话道:“姜力,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姜力一愣,道:“王总管,你这话的意思是……”
老头冷冷地道:“姜力,你得罪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得罪神捕司的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王总管的话,就赶快向神捕司的‘大神捕’道歉。”
姜力尚在迟疑,那白脸大汉见老头一脸阴沉,心知他不是佯装生气,急忙上前一步,朝中年汉子行礼道:“在下‘白面狼’董鹏,在这里代我三师弟向大人赔罪。”
中年汉子道:“别叫我大人,我只是神捕司中的一员。”
“‘大神捕’说笑了。王某没有看走眼的话,‘大神捕’想来就是神捕司中四大神捕的地虎神捕吧?”老头收起一脸的阴沉,笑着说道。
中年汉子道:“王总管的眼力果然了得,敢问可是红门七十二宗的第八宗下,有着‘烟杆圣手’之称的王超凡王总管吗?”
老头道:“惭愧,惭愧,正是王某。”说完,向姜力使了一个眼色。
姜力见了,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向前走上一步,朝中年汉子行礼道歉,不敢有半句怨言。
中年汉子对姜力的道歉也不多看一眼,问王超凡道:“王总管,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了这儿来?”
王超凡笑道:“地大神捕一定要知道么?”
中年汉子道:“你不说也可以。”
王超凡干笑了一声,略一沉思,道:“地大神捕,不知你可听说过‘欲魔’这个人?”
“欲魔?”中年汉子诧道。
很快,他眼珠一转,面色微微一变,道:“王总管,你所说的这个‘欲魔’,可是一百五十年前,天下五魔中最令人头疼的那位?”
王超凡点点头,道:“正是这个老魔。”
“这老魔还活在世上?”
“这个……这个没人清楚。想当年,这老魔掳走了青门的大小姐,青门门主一怒之下,亲率青门的一半长老,前去围杀这老魔。听说这老魔最后被青门门主以一记‘九雷轰顶’打得半死,逃之夭夭。这一百五十年来,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突破了‘百雷劫’,飞升天外。”
中年汉子眉头一皱,道:“欲魔的传闻,我多少也知道一些。这老魔虽然很是难缠,但这三百年来,整个天下,能突破‘百雷劫’的高手,屈指可数,这老魔只怕还没有这等本事。”
王超凡道:“地大神捕的高论与我家宗主的意思不谋而合。”顿了一顿,道:“奇怪的是,最近有人在‘九龙山’看见了欲魔的成名兵器‘玄月斩’。”
中年汉子听了这话,淡淡一笑,道:“这‘玄月斩’虽然不是‘神兵’,但也是‘圣器’中的上品,莫非王总管也想要这柄‘圣器’吗?”
王超凡道:“不是王某想要,而是我红门的三少门主想要。”
中年汉子面色一变,道:“贵门的三少门主也来了?”
王超凡道:“实不相瞒,王某这次前来,是为我红门的三少门主打前锋的,三少门主正在赶往此地的途中,三日后方能到达。”
中年汉子目光一转,扫了“云梦四狼”一眼,道:“你们四个杀了李素秋,想来为的就是‘玄月斩’吧?”
“白面狼”董鹏望了一眼王超凡,意思很明显,就是想看看王超凡的意思。王超凡点点头,意思是让董鹏旦说无妨。
“地大神捕有所不知,我四人来桃花镇已经一个多月。二十多日前,我四师弟与李素秋搭上了关系。没想到的是,这毒妇竟想给我四师弟下毒,恰好被我看到,一言不合,就将她给打死了。”董鹏道。
“李素秋虽有‘毒芍药’的诨号,但只要你不惹她,她不会无缘无故向你下毒手的,你四师弟一定是得罪了她吧?”中年汉子道。
董鹏想了想,道:“我四师弟一向风流,他自从与李素秋搭上关系后,李素秋便多次向他施展媚功,逗得他心痒难耐。偏生李素秋这个毒妇又不想让我四师弟上她的床,还多次套问‘玄月斩’的事。昨天夜里,我四师弟又去了李素秋的家里,李素秋又在套问‘玄月斩’的事。老实说,‘玄月斩’之事,我四人知道的比李素秋还少,就在李素秋套问我四师弟的时候,我四师弟也在套问她。我、二师弟、三师弟生怕四师弟上了李素秋的当,老早就守在附近。眼看距离天亮尚有半个时辰的时候,我听到了屋里有动静,便第一个闯了进去,却是四师弟要与李素秋欢好,李素秋不但拒绝,还要向四师弟下毒手,我一怒之下,便给了她一掌,就在那时,二师弟和三师弟也闯了进来,一起发招。李素秋抵挡不住,顿时被我们打得昏死。”
中年汉子冷笑道:“李素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们既然制住了她,她再大的本事也逃不出你们的手心,又何必一定要将她杀死呢?”
“云梦四狼”中的老四“紫面狼”杨炜,也就是那紫脸大汉,听了中年汉子的话,微微哼了一声,道:“李素秋要杀我,难道我还会跟她客气吗?老实跟你说吧,她是我杀的,你既然是神捕司的‘大神捕’,有种的话,就把我抓了。”
王超凡听得眉头一皱,但没有出声。
中年汉子瞥了一眼杨炜,道:“我要抓你,你就算逃到十万里外,我也一样会抓得到你。我这次是回家省亲,正好路过此地,所以才会遇到这档子事。再者说,你的手段虽然凶残,但所杀的人也不是什么善类,我并不想多管。”
顿了一顿,目光一寒,冷声道:“‘云梦四狼’,你们跟我听着,这十八年来,你们所干的事大多记录在案,你们今后最好老实一些,倘若被我六扇门的人查出你们曾经犯过血案,我便第一个饶不了你们,你们就算有再多的钱,有再大的靠山,我也一样会拿住你们!”
十八年来,“云梦四狼”几时被人如此“警告”过?他们以前也曾经遇到过六扇门的人,甚至是一省的“总捕头”,他们也遇到过三个,但所遇之人,即便是那三个总捕头,他们也不见得会害怕。但这会儿,听了中年汉子的“警告,他们心里又怒又怕。
怒的是中年汉子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投靠了天下三门之一的红门,还敢用这种口气对他们说话,分明就是不给红门半点面子。
怕的是他们确实犯下过血案,这里的血案,当然不是与懂得武功的人动手,然后将对方杀死,而是把不懂武功的人杀掉,或者杀害官宦子弟。
在“大明帝国”的刑律中,武者之间的厮杀,是不会受到刑罚的约束的,但只要一个武者杀了寻常的百姓,都将会受到六扇门的追缉。当然,以“大明帝国”的国土和人口,不要说每一年,就算是每一天,都会发生上百件血案,六扇门的人再多,也无法一一查破,以至于留下了许多未破的血案,许多人因此而得以逍遥法外。另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那就是官宦子弟或者各门各派的人犯了血案,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用钱或者其他的手段来摆平。
就拿“云梦四狼”来说,他们出自“云梦三老”的第二老门下,光此一点,就算犯了血案,被六扇门的人查出,只要对方的家属愿意用钱来解决,他们一样也不会有事。现在,“云梦四狼”投靠了红门,这更加了不得。
红门乃天下三门中的一门,创建于三千年前,经过多年的发展,各种各样的人员加起一块,已经不下于数万。“云梦四狼”虽然是一年前才加入红门的,但因为他们身手不俗,很快就得到了红门第八宗宗主的信任,列为第八宗的干事。
本来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就算犯了血案,花些钱财就可以摆平,但中年汉子既然出言警告他们,便说明中年汉子不会因为他们是红门的干事而放他们一马。到时候,中年汉子一定会公事公办,他们即算不死,只怕也要脱层皮。
神捕司是六扇门在京城的尊称,但这不等于神捕司与各省、各州、各县的六扇门一样。在“大明帝国”之内,神捕司职权极大,“总神捕”甚至扮演了国师的角色,就算是朝中的一品大员,见了“总神捕”,也得要礼让三分。从“神捕司”出去的人,到了地方上,即便是镇守一方的官员,也要客客气气的对待。
这中年汉子既是神捕司的“大神捕”,又是“总神捕”的四大弟子之一,抛开他的身手不谈,光是这两个身份,就足以让地方上的任何一个官员为之忌惮三分。
姜力先前虽然已经得知中年汉子是“总神捕”的四大弟子之一,但他不是官家的人,身后又有大靠山,加上他之前觉得中年汉子就算再强,也强不过他们“云梦四狼”联手,所以就口气狂妄,连“总神捕”都出言“冒犯”了。
于今,他在挨了中年汉子的一拳之后,又听得中年汉子冰冷冰的“警告”,心里不禁一凛,暗道:“这小子刚才没有说错,亏我还是‘云梦四狼’中最谨慎的一个,却在今日犯下了一个大错。我起先以为他只是有些名号,有欧阳神公老匹夫的庇佑,身手不见得能高明到那里去,但现在,我得重新估计此人。唉,都怪我四人加入了红门之后,得到宗主的信任,越发看不起人,这家伙既然是欧阳神公老匹夫的四大弟子之一,身手又能弱到那里去?怕是宗主,也奈何不了他。得罪了他,不是自找死路吗?万一我四人当年所犯的血案被他知晓,他硬要找四人的麻烦,只怕宗主未必肯替我四人出头。”
他脑海中这么飞快般的一想,立时改了面色,又向中年汉子赔礼道歉,语气比起上一次的道歉来,不知好了多少。
不料,中年汉子却不领情,道:“我这个人一向铁面无情,无论是谁犯了事,都不会轻易让过,你们四个好自为之。”
听了这话,“云梦四狼”也只有干笑的份。
王超凡知道再留在场上,双方更加尴尬,便朝中年汉子一拱手,道:“地大神捕,如无其他的事,我等就告辞了。”
中年汉子拱手道:“请。”
“请。”
王超凡话声一落,将身一起,破空飞掠出去,瞬时已在二十多丈外。“云梦四狼”展开轻功,跟了上去。
五人走后,中年汉子朝站在树上的少年看了一眼,笑道:“小兄弟,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那少年从一丈五六高的树枝上跳下,竟是浑然无事,走上去道:“舒伯跟我说过,心正的话,天下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中年汉子听后,目中射出一道异样的光彩,仔细的看了一眼少年。蓦然,他面色微微一变,瞬时到了少年身前,一手按向少年的肩头。那少年虽然懂些功夫,但中年汉子的身手,又岂是他所能想象的,顿时被中年汉子按住了肩头。
少年微微一怔,刚要说些什么,忽听“砰”的一声,丹田生出一股古怪的玄气向外一冲。那中年汉子不虞有此,生怕自己掌上的力道与这股玄气相撞,伤了少年,五指急忙一松,那少年立时便被震得连退了五步。
“小兄弟,你没事吧?”中年汉子上前一步,关心的问道。
少年虽觉周身隐隐作疼,但见了中年汉子一脸的关切,便知道中年汉子不是故意的,忙道:“我没事。”
中年汉子听了少年的话,这才有些放心。不过,他刚才只是在少年的肩上拍了一下,便发觉少年得了一种怪病,这种怪病他虽然说不出个名堂,但他知道,这种怪病会让少年活不过十八岁。而且,每一个月的某一日,都要有一个高手运功为少年治疗,才能减去那种怪病发作时的痛苦。不然的话,光是那种痛苦,就足以让人痛得死去。
“小兄弟,你修炼的是什么功夫?令师是哪一位?”中年汉子问道。从看到少年的第一眼起,他便对这个少年有了一种好感。以他的性格,换在往日,他是绝不会对任何陌生人稍加悦色的。
“我没练过什么功夫啊,我也没有师父,我只有一个舒伯。”少年一脸的真诚,不像是在说谎。
中年汉子微微一怔,暗道:“奇怪,这小兄弟既然没练过功夫,丹田何以会突然生出一股玄气?这股玄气的力道虽然不是很大,但却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心里想着,口中问道:“那我问你,你的这个舒伯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呀。从懂事起,我就这么一直叫,舒伯也没跟我说过他的名字。”少年搔搔头,这么说道。
中年汉子想了想,问道:“你知道你得了一种怪病吗?”
少年点点头,笑道:“我知道,舒伯跟我说过。不过,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有事的。舒伯说,再过两年,他一定能治好我的怪病。”
中年汉子听了这话,心里却是叹道:“小兄弟,你舒伯真有那么大本事的话,又何必再过两年呢?那多半是安慰你的话。”
转念一想,暗道:“这小兄弟与我倒是有些缘分,可惜他的这种怪病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治好,能治好这种怪病的,也只有师父那样的高手。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三十年不出手,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想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递给少年。
“大叔,你这是……”
“这枚玉佩是我的随身携带之物,我现在把它送给你。有朝一日,你有缘到了京城,就来神捕司找我,若有人阻拦你,你就拿出此物。到时候,我一定请人治好你的病。”
“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舒伯说……”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道:“见面即是有缘,我难得遇到一个有好感的人,小兄弟,你就收下吧。记住,将来到了京城,一定要找我,我叫地虎。”将玉佩硬塞到少年的手中,转身而去。
少年追了十数步,却那里还能追得着,但见中年汉子身形晃动,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远方。
少年呆呆的看了一阵,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这位神捕司的地虎大叔好生奇怪,我只是与他初次见面,他就送了一枚玉佩给我,还说要请人治好我的怪病。这样的大好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唔,不是,要说大好人,舒伯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一个,没有他老人家,我只怕已经饿死了。”说完,他将玉佩贴身藏好,跑到木柴边,背起就走,速度快得惊人。
当少年背着木柴出了山,跑进“桃花镇”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正午。少年不但力气大,脚底下还跑得飞快,沿路之上,尽管有人在向他打招呼,但他均只是答应一声,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人见了,大笑道:“小风子,你跑那么快也没用,你今天是注定了要挨骂。来来来,反正你都是要挨骂的,倒不如停下来,与我喝两杯。”
听了这话,少年跑得更快,看那架势,只恨少生了两条腿。
路过镇上一家最大酒楼门外的时候,忽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小风哥。”
这声音很小,但少年一下子就听见了,不但听见了,还奇迹般的停了下来,将身一转,望着酒楼的大门处,笑道:“小芸妹妹。”
此时,酒楼的大门处,正立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年约十三四岁,长得虽然不是很美,但胜在健康,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仿佛能说话。难怪少年一听了她的声音,便陡然停了下来,似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又有谁看了不喜欢呢。
小姑娘掩嘴一笑,道:“小风哥,你这已经是第十三次延误了时辰,这一次,不知道你又要被骂多少时辰。”
少年呵呵一笑,道:“我已经被春姨骂习惯了,她若不骂我,我还感觉不自在呢。”
小姑娘刚要说些什么,只见一个七十余岁的老者从酒楼里走了出来,双手背着,鼻孔里微微哼了一声,道:“芸儿,这小子又在跟你灌什么迷汤?我叫你少和他往来,你偏是不听,当心有一天他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娇嗔道:“爷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小风哥?小风哥对我可好了,他每天都来帮酒楼的忙,是个大好人。”
少年丝毫没把老者的话放在心上,老者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不下百遍,而老者每一次看到他,好像不这么说,便会感觉不舒服似的。
“丁爷爷,你老早。”少年笑嘻嘻地道。
“早个屁,都大中午了。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回‘迎春院’干活去,难道真要挨春三娘一顿臭骂吗?”老者道。
小姑娘听了这话,见有客人正往酒楼里走,面上微微一红,道:“爷爷,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亏你还是酒楼的东家之一,真是口没遮拦。”
老者哈哈一笑,道:“我说话一向这样。”但很快,他便换了一副尊容,弯着腰,一个劲的恭请客人光临,那副神色,比起打杂的店伙计来,看上去都要谄媚几分。
小姑娘拿他无法,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朝少年挥挥手,意思是让少年快些回去。
少年笑道:“小芸妹妹,我今天可能帮不了忙啦,明天我再来帮忙。”说完,转身飞跑而去。
小姑娘目送少年消失在大街的转角之后,这才回转酒楼,进了后院。不一会,她换了一身粗布衣衫出来,打扮成一个酒家女的样子,竟在酒楼里干起端菜送酒的活来,手脚麻利,不比其他酒保差。
那少年背着木柴离开之后,在大街上奔了一会,很快转入一条小巷子。他在小巷子里绕来绕去的疾跑了片刻,便来到了一堵高墙外。顺着高墙外的巷子走了不到三十步,便有一道木门。
木门虚掩,少年轻轻的推开木门,走了进去。高墙内,是一片宽阔的后院。左面是菜地,种着许多蔬菜瓜果,右面是一片小树林,树木掩映之中,露出几间木屋。那几间木屋搭建得十分别致,加上又位于小树林左右,显得颇为幽静。
此时,在一棵树下,一把靠椅上,正躺着一个长髯老者。这长髯老者看上去六十多岁,黑脸膛,身材甚是魁伟,虽是躺在靠椅上假寐,但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雄赳赳的少壮。
少年朝长髯老者看了一眼,走到一个角落里,随手将斧子放在一边,然后将木柴放下。在这个角落里,已经堆放了不少木柴,但少年知道,这些木柴只够“迎春院”烧五天。他之所以要每天进山砍柴,无非是怕柴火有朝一日不够,每日若是进山砍柴的话,便能保证“迎春院”不会断火。
“桃花镇”处于交通要道,每天东来西往的人不少,而“迎春院”又是镇上唯一的一家qinglou,规模宏大,每夜所烧的菜,即便是淡季,至少也有五六十桌。少年若不勤奋一些,又怎能满足厨房的需求呢?
况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人在少年的时候,若不吃一些苦头,将来只怕不会有什么大才。
少年刚把细绳解开,放在一个木架子上,转头一看,不禁变了面色。
原来,连接后院与中院的圆门边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那中年妇人姿色尚可,一身鲜红的衣裙,正一目不瞬的瞪着这边,看那神情,大有随时爆发的架势。
少年暗道:“春姨来得好快。”轻手轻脚的走上去,低声道:“春姨,我求你一件事行吗?”
那中年妇人只是板着面孔,瞪着少年,并不出声。
少年暗暗叫奇,换在往日,自己若是延迟了她所限定的时辰,两人一旦见面,她必定破口大骂,非要骂到口干舌燥为止。当然,中年妇人的大骂,绝不是侮辱,而是一种类似于母亲般的责备,只是这种责备过于古怪,不知底细的人在场,都会为少年捏一把汗。
“怪了,春姨今天好像改了性子,我记得上一次我只是延迟了小半会,她一见了我,便整整骂了我半个时辰,说是狗血淋头也不过分。今天我延迟了至少半个时辰,她居然连一句都没骂。”
少年心中这么想。不过,他知道今天这一顿臭骂一定免不了,可能是春姨的脾气还没有发作。
“春姨,那个……那个……你能不能先让我吃两碗饭?我吃了饭,你想怎么说我都行,哪怕是说到黄昏,我也不会走开半步。”少年道。
这中年妇人是“迎春院”的老板娘,也就是俗话所说的“老bao”。她名叫春三娘,凡是来“迎春院”玩乐的人,要么叫她“老bao子”,要么叫她“春三娘”,要么叫她“三娘”。
当然,这三种叫法,各有妙用。叫她“老bao子”的,多是那些途经此地,只在镇上过一两夜的人。叫她“春三娘”的,多是那些在镇上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或者经常往返于两地,必须经过“桃花镇”的人。叫她“三娘”的呢,除了有限的几个外地人外,都是镇上的“熟客”。这些“熟客”隔三差五的都会来一次,起先还会叫“春三娘”,到了最后,干脆直接叫“三娘”算了,以示亲切。
春三娘听了少年的话,忽然收起板着的面孔,双眼也不再瞪着,格格一笑,亲热的捏了捏少年的面庞,道:“小风啊,你知不知道你很能干?春姨若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会乐醒。”
少年一听,不知怎么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种“不祥”。他有一种预感,春三娘今日不但不骂他,还一反常态的夸奖他,一定没什么“好事”。
“春姨,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等于是我的干娘,你叫我做什么,我还会推辞吗?我知道,无论你叫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少年道。
在少年想来,自己只要这么一说,以春三娘的脾气,一定不会再开口对他说好话,接下来便是一顿臭骂。
谁料,春三娘一反常态到底,拉起他的手,便向中院走去。
“春姨,你拉我去哪儿,我还没吃饭呢?”少年急忙大叫道。
春三娘笑道:“我这不是拉你去吃饭吗?你放心,春姨不会为难你的,你乖乖的跟我来,春姨请你吃好吃的。”
少年无法,只得任由春三娘拉着。两人走了一会,来到一间屋外,进了屋里,只见一桌丰盛的菜肴已经摆好,边上还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
那丫头见了少年,抿嘴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这儿没你的事了,该干嘛便干嘛去,我有一些话要对我的小风说。”春三娘道。
“是,三娘。”
小丫头应了一声,乖巧的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少年,脸上依旧带着古怪的笑。
如此一来,少年越发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却又不好多问。
春三娘将少年按坐在椅子上,亲自为少年盛了一碗饭,然后便坐在对面,双手支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少年,目中有一种柔情,也有一种疼爱。
“咦,你怎么不吃?你不是很饿么?”春三娘眼见少年没有动筷,诧道。
“春姨,你……”
“你刚才不是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我现在让你吃饭,你还不吃?”春三娘一副长辈的神情,语气不容少年反驳。
少年听了这话,暗道:“反正已经到了这儿,不吃白不吃,吃了也不会少几两肉。”想罢,便大口吃起来。
那些菜肴,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是少年很少吃的。这倒不是春三娘平日对少年“不好”,而是少年的舒伯,也就是那长髯老者,认为吃多了这些东西,不但对身体有害,还会养成好吃懒做的性情。
少年对舒伯的话一向听从,春三娘多次“请”他吃饭,他虽然知道这是春三娘对他的一种疼爱,但十次之中,他总有九次找借口不去。现在,少年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加上这些菜肴又的确很好吃,他又岂能拒绝,还不大快朵颐。
少年一连吃了三大碗饭,这才放慢速度,问春三娘道:“春姨,你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吗?”
春三娘一直支着下巴望着少年,听了这话,将双手拿开,笑道:“小风,你真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春姨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是想让你到前院干几天活,你觉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少年忽然打了一个哆嗦,顿时胃口全无。
十岁之前,他倒是经常往前院跑,因为那儿人多,他觉得很好玩。有时候,他还会被一些piaoke捏着他的小脸蛋,问他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小就懂得来逛窑子找乐儿。
但自从半年前他遇到一个“老segui”之后,他便对前院有了一种“恐惧”。半年前的那次遭遇,使得他在一段时间里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
现在,春三娘又要他去前院帮忙跑腿,他不由得想起上次的遭遇来,背心不觉出了一股冷汗。一想到那次的遭遇,他便回想起一双妖邪、可怕的眼睛来,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差点没将他……
“小风,你不要紧吧?”春三娘见少年面色有些苍白,神色一紧,柔声问道。
“没……没事……”少年颤声道。
“还说没事?你看看你的样儿,分明就是心里还有阴影。”
说到这,春三娘叹了一口气,道:“都怪春姨不好,上次不应该让你帮忙。你上次不帮忙的话,也不会碰上那个老变-tai……”望着少年,语气一转,道:“算了,我还是多花些银子,请两个人来帮忙,免得到时候……”
话还没有说完,那少年定了定神,一脸的坚毅,像是换了一个人,大声道:“不,春姨,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忙的。”
“可是你……”
“我想明白了,正因为我心里还有阴影,所以我才要去。舒伯说过,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惧怕任何人的。我若是连这点阴影都克服不了,岂不是一辈子都将承受这种阴暗的折磨?春姨,你这么做,根本就是给我一个扫除阴影的机会,我绝不会放过的。”
春三娘目中闪过一道神采,道:“小风,你已经长大了。春姨看得出,你绝不是一个平常的人,你就像一条飞龙,总有一天,你会飞出桃花镇,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少年一怔,正要问她为什么这么说,春三娘却是已经在催他快些吃饱。如此一来,少年也没再问,他的胃口虽然没有先前那么好,但也还是吃了大半碗。
饭后,春三娘有事他去,少年自回后院。当少年回到后院的时候,那长髯老者已经醒来,正在菜地里浇水。
这一片菜地,除了大部分供给厨房外,小部分是留着自家用的。你还别说,那少年之所以长得这么高壮,全靠这些亲手栽种的蔬菜瓜果养育。镇上一些人想掏钱买一些回去吃,长髯老者都不答应呢。
“舒伯。”少年进了后院,张口喊道。
长髯老者点点头,问道:“你春姨又请你吃饭了?”
“是呀。”
“那些肥腻的东西还是少吃一些,你先去那边坐坐,我浇完了菜,有件事要和你说说。”
“舒伯,还是让我来吧,你老……”少年说着,上去想从长髯老者手中要过木柄罐桶。
长髯老者笑道:“去去去,舒伯虽然已经六十五岁了,但论精力,不比你差,这活儿还是我来干。”
少年知道长髯老者的脾气,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他也没有去树底下坐着,而是在菜地中的过道里慢慢走着,看到菜叶上有虫儿,他便弯下腰去把虫儿弹开,看上去像是在做什么游戏。
过了好一会,长髯老者浇完了水,拉着少年的手,一块儿来到一棵树下。少年搬来一张木凳,坐在长髯老者的边上,望着对方。
“风儿,你今年多大了?”长髯老者坐在靠椅上,笑着问道。
“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五岁了。”少年高声回答。
长髯老者“嗯”了一声,道:“十五岁,也算是长大了。在你这个年纪,有个人却已经是名动天下。”
少年惊奇地道:“舒伯,谁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名动天下?”
长髯老者目中闪过一道怪异的光芒,忽然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慈爱地道:“风儿,这人是谁,舒伯将来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顿了一顿,问道:“你春姨是不是要你这几天到前院帮忙?”
少年点点头,道:“是。”
长髯老者道:“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舒伯看得出,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之后,你便对前院有一种恐惧,至今心里还有阴影。你答应了你春姨,不怕又遇到那种变-tai徒吗?”
“舒伯,我记得你老说过,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怕任何人的。你老的每一句教导,我都会记在心里。有了困难,如果只是一味逃避的话,又还算什么男子汉呢?我绝不做懦夫。”
长髯老者听了这话,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伸手一拍少年的肩头,道:“好样的,风儿,你虽然没有学过什么功夫,但你所说的话,却比许多有功夫的人更加像个男人。男人就该这样。”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舒伯,这还不是您教导有方?没有您的教导,我又怎么会这么说?”
长髯老者想了想,道:“风儿,你既然已经决定到前院去,那我要和你说的事,须得推迟一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对你说。”
少年好奇地问道:“现在不能说吗?”
“不是不能说。其实……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原打算这两天就带你离开桃花镇的……”
“离开桃花镇?舒伯,我们不是住得好好的么?为什么要离开桃花镇?我们去哪儿?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风儿,你别急,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这里,但我带你离开桃花镇,是有极大原因的,我日后会对你说明。现在,你既然愿意去前院,克服那件事给你带来的心里阴影,我万分赞同。当你克服了阴影之后,我们再走也不迟。”
少年心里尽管充满了疑问,但他深知舒伯的脾气,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开口求他,只要他觉得还不是时候,他什么也不会说的,便没再问下去。过了一会,少年想起李寡妇被杀之事,便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长髯老者听后,说道:“李寡妇之死,我先前已经听说。这件事咱们不要多管,镇长和张保会追查的。”
少年道:“舒伯,您知道李寡妇名叫什么吗?”
长髯老者一怔,道:“风儿,为什么这么问?”
少年便将自己进山前后,所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当然,他说的时候,并没有把那只大肥猫的事说出来,这倒不是他不想把大肥猫之事说给舒伯听,而是他第一次遇到大肥猫的时候,大肥猫曾经“警告”过他,他要是敢把遇到它的事说出去,它就再也不会出来与他玩。
长髯老者听了,好一会没有言语,一脸的沉思。
少年等了半天,见长髯老者不出声,忍不住问道:“舒伯,您在想什么?那些人你老听说过吗?”
长髯老者沉吟道:“‘云梦四狼’成名于十八年前,我倒是听说过他们的名字,至于那名叫地虎的‘大神捕’,由于他是近十年才刚出名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对了,他真的说要请人为你治病么?”
少年道:“是呀,他还送了一枚玉佩给我,大概是作为信物之用吧。”说着,从怀里摸出了那枚玉牌,递给了长髯老者。
长髯老者伸手接过,端详了一会,早已看出这枚玉佩十分名贵,绝非普通人所能拥有。
“这么贵重的东西,岂能轻易送人?难道那名叫地虎的‘大神捕’当真对风儿有好感?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一件好事。不过,风儿的身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绝不能冒这个险。”长髯老者心里想道。
片刻之后,长髯老者开口说道:“这地虎既然是神捕司的‘大神捕’,他要请的人,一定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这个人可能就是神捕司的‘总神捕’欧阳神公。”长髯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将玉佩还给了少年。
“这欧阳神公就是神捕司的最高长官,皇帝的老师吗?”少年将玉佩重新放回怀中,甚有兴趣的问道。
长髯老者道:“不错。这欧阳神公虽然不是天下十大高手之一,他也没有参加过每五十年举行一次的天下十大高手的比试,但早在三十年前,就有不少人说他的身手不在天下十大高手之下。如果是他给你治病的话,一定可以手到病除。”
“天下十大高手?他们很厉害吗?”
“他们当然很很厉害。”
“有多厉害?与你老比起来,他们……”
长髯老者大笑一声,伸手摸摸少年的头,道:“风儿,这样的话,今后可别乱说。舒伯这点本事,只怕连那名叫地虎的‘大神捕’都要差上好一截。他既然能当上‘大神捕’,又是欧阳神公的弟子,身手之高,即便是比不上一派之尊,起码也能独当一面。”
少年想了想,问道:“那他们所说的‘欲魔’呢?”
长髯老者面色一肃,郑重地道:“风儿,你今天看到的事,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招来麻烦。那‘欲魔’乃一百五十年前的一代高手,他的‘玄月斩’是‘圣器’中的上品,威力无穷,谁得到它,必定是如虎添翼。”
少年越听越有兴趣,刚要问些什么,长髯老者似已不愿多说,接着道:“风儿,这些事情待我们离开了桃花镇,我会一五一十的说给你听。好啦,舒伯想休息一会,你自己到一边玩去吧。”说完,将身向后一仰,躺在了靠椅上,双目合上,再也不说一句话。
那少年见了,便乖巧地走到一边,在空地上打起拳来。
他所打的拳十分普通,严格上来说还不是功夫,最多也就能强身健体。但他打得甚是兴奋,一遍又一遍的打着,直到打得浑身是汗,这才作罢。当他梳洗完毕,从木屋里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黄昏。
这时,只见一个丫头轻盈的走进了后院,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有酒有菜,老远就能闻到菜香。
“舒老爷子、小风哥,我给你们送吃的来了。”那丫头甜甜的笑道,正是先前偷笑少年的那个小丫头。
那少年应了一声,飞快的跑进一间木屋,搬出一张桌子,放在空地上。
就在少年进屋搬椅子的时候,那小丫头已经把酒菜摆放在桌上,并把长髯老者请到了桌前。
“小梅,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长髯老者一边落座,一边说道。
“舒老爷子,我已经吃过了,你老不必管我。”小丫头说着,伶俐的为长髯老者倒了一杯酒,然后又给少年盛了一碗饭。
“谢谢小梅妹妹。”少年道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大吃起来。
那小丫头在旁侍候着,只要长髯老者的酒杯空了,她便急忙倒酒,而她的一双妙目,多数时候是在看着少年,脸上始终带着一种甜蜜的笑,仿佛这么看着少年,便是最大的享受。
少年埋头大吃了两碗饭,这才发觉小梅的异样,抬头笑道:“小梅妹妹,你老望着我做什么?莫非是我刚才没洗干净脸么?”
听了这话,小梅**的双颊掠过一道红晕,显得甚是娇羞,道:“没……没什么,我……见你吃得这么香,好像在吃珍馐美味一般,就多看了一会。”借着给长髯老者倒酒,掩饰过去,心里却是“砰砰”跳。
少年虽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男女间的情感显得不怎么敏感,只觉小梅就是自己的妹妹,心底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邪念。他望着小梅笑了笑,便又继续夹菜大口吃饭。
不多时,少年已经填饱肚子,长髯老者却还在慢饮。
“小梅,你用不着侍候我了,你跟风儿去吧,我待会吃饱喝足,自会收拾。”长髯老者笑道。
小梅道了一声“是”,朝长髯老者施了一礼,这才与少年离开了后院,往前院而去。
从小梅对待长髯老者的态度来看,她分明就是不敢把长髯老者当成下人,倒好像这家“迎春院”是长髯老者开的,她事事恭敬,绝不敢有半分不敬。
也正是在黄昏的时候,桃花镇镇长的豪宅中,来了一个店小二。那店小二声称是给人送信的,当镇长看了信后,异常大方的赏了店小二一两银子,直把店小二乐得合不拢嘴,须知这一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可是两个月的工钱。
店小二走后,书房里,镇长叫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名叫陈风,一个名叫周康,均是练家子,乃镇长十多年前请来的护院头领,也是镇长的亲随,镇长每次外出,身边至少会有一个跟着。
“主人,有事吗?”进屋后,陈风首先问道。
镇长手里还拿着那封信,将信递给陈风,说道:“你们看看这封信,然后给我一些意见。”
陈风和周康互相看了一下,目中充满了惊疑。镇长的性格,他们十分清楚,若不是遇到极大的难题,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陈风伸手接过信,打开来看,周康向他走近一步,与他一起看信。两人看完之后,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怎么样?你们有何意见?”镇长问道。
“主人,依小人愚见,李寡妇之死,不应再查下去。”陈风道。
“哦,怎么说呢?”镇长又问。
“主人,这份信里既然已经说明李寡妇之死与红门的人有关,您又何必‘多管闲事’呢?红门要杀的人,绝非寻常百姓。那李寡妇初到桃花镇的时候,小人便觉得她不是善类,要不是她没有惹是生非,小人又岂能容她留在桃花镇?她的死,十成是招惹了红门的人。”
镇长听后,望向周康,问道:“周康,你呢?”
周康躬身道:“小人的想法与陈兄一样。主人若是担心此事会招来非议,明日不如在镇上张贴一张公告,把李寡妇的身份公布,就说她的的死乃是因为武林仇杀,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非议了。”
镇长哈哈一笑,道:“你们两个正是我的得力助手,此事就依你们所说的办。”
陈风与周康忙道:“这是小人的分内之事,主人夸奖了。”
镇长想了想,道:“红门的人既然已经来到了镇上,咱们要不要去客栈里把人请到这里来?”
陈风道:“主人,此事万万不可。”
镇长面上一怔,道:“有何不可?”
陈风道:“红门是天下三大门之一,势力庞大,小人虽然不清楚来到桃花镇的是红门的什么人,但他既然只是写信来告知李寡妇之死的事,便说明不想登门造访主人。主人倘若冒然叫人去请,只怕会引起他的反感。一动不如一静,主人只要知道红门的人就在镇上,这已经足够了。”
镇长听了这番话,面上露出赞同之色,点头道:“你说的话倒是很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吧。”略一沉思,把一家丁叫来,叫他急速去把“差头”张保叫来,不得有误。
不多时,张保来到,向镇长问过好之后,只听镇长道:“张保啊,李寡妇之死不必查下去了。我已得到密报,李寡妇原来是武林中一个名叫李素秋的人,有个外号叫‘毒芍药’,她的死,实乃江湖仇杀。”
张保一愣,道:“镇长,此事当真?”
镇长双眼一瞪,道:“这件事千真万确,你不必多问。明日一早,你叫人写一张公告,张贴出去。不用我教你吧?”
张保忙笑道:“桃花镇以镇长最大,镇长怎么说,卑职就怎么做。卑职知道应该怎么做。镇长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卑职这就开始布置去了。”
镇长“嗯”了一声,忽然走上去拍拍张保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张保啊,李寡妇之死与红门有关,别说我一个小小的镇长,即便是县里的知县大人,州里的知州大人,也不得不这么做,你明白吗?”
张保道:“卑职明白。”不敢多问半句。
“好,那你去吧。”
“卑职告退。”张保说完,退出了书房。
很快,张保出了镇长的豪宅,在街上走着。转过一条街后,张保回头“呸”了一声,骂道:“老子要不是因为得罪了人,从县里的捕头降为镇上‘差头’,又岂会受你的鸟气?”
边走边道:“那李寡妇倘若是红门的人,只怕你现在已经坐不住了,担心自己的位子不保。哼,这样的事,老子见得多了。”
他自言自语的臭骂了一会,心情不爽,也不去“差人院”布置镇长交代的事,直奔“迎春院”而去。不久,他走到了“迎春院”外。
此时,“迎春院”宽阔的大门外,早已点亮了八盏大红灯笼,几乎能将整条大街照个通亮。丝竹声、欢笑声、猜拳声,声声入耳,当真是一派欢乐景象。
“哟,张差头,你已经十日没有光顾我们‘迎春院’,可把我们家的小玉想死了,今晚上你可得要好好的怜爱小玉呀。”一个二十来岁,十分妩媚的粉头扭着细腰儿,夸张的向张保迎来。
还没等张保有所表示,一道人影从张保身后冲了上来,将张保撞得险些摔倒。张保正要叫骂,那道人影却一阵风似的进了大院,消失在人群里。
“咦,这家伙好快的身手,莫非是武林高手不成?”
别看张保不高兴的时候满嘴乱骂,但他的心却很细。这么一想,便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对那粉头笑道:“那你有没有想我呀?我可是想你得紧。”
那粉头“啐”了一声,道:“我怕小玉说我抢了他的爱郎,不答应呢。”说完,在张保身上狠狠的捏了一下,低声道:“你这没良心的,还不快去房里见小玉?”
张保“哈哈”一声大笑,大步走进院子,找他的“小玉”去了。
说起这张保,却有一番来历。五年前,他原是六扇门里的一门捕头,在县衙里当差。后来,因为酒后不慎,得罪了县里的一个公子哥。那公子哥的老爹曾经做过三品高官,虽然因病退职,赋闲回家,但省里有的是他的门生和同年。不出一个月,一道公文下来,张保的“捕头”职位不保,被下放为连“捕快”都算不上的“差头”,可谓栽了一个大跟头。
其实,张保手底下着实有几下子,为人也不算“很差”。自从被“贬”到这“桃花镇”以后,他收敛了不少,虽然也喜欢逛窑子,但十次之中,倒有九次只是坐在大厅里与粉头们猜拳喝酒,酒也只喝到七分醉。
两年前,春三娘从外地买来了十几个清白的丫头。有一晚,一个名叫小玉的丫头被一个外地人看中,要拔小玉的头筹。当时,小玉死活不肯,宁愿在“迎春院”干一些粗中的活,也不愿接客。
那外地人不乐了,说什么都要买下小玉的“第一次”。这时候,张保来了一个“英雄救美”,他对春三娘说,他愿意包下小玉,他每月的俸禄,可以全都交给春三娘处理。那外地人虽然有钱,但张保是桃花镇的“差头”,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见张保力保小玉,最后只得让给了张保。
自那以后的一年里,张保硬是没有碰过小玉一根手指头,就算是“迎春院”的其他粉头,他也没有碰过一次。小玉为张保的这份“情义”所感动,终于在某一夜委身于张保。
张保得了小玉,欢喜得不得了。此前,他的俸禄中,大半给了春三娘,剩下的那小部分,每月都花个尽光。此后,那便开始正儿八经的存起钱来。虽然所存不多,但他已经同春三娘说好,再过一年,他所存的钱就可以把小玉从“迎春院”接出去给他当老婆。
其实,在大明帝国内,娶粉头做妻妾的大有人在,内中不凡许多高官。张保小小的一个“差头”,别说娶一个只**于他的粉头做老婆,就算是娶一个侍候过其他男人的粉头,那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
话说张保进了小玉的屋子,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张保这才依依不舍的从小玉屋中出来。走了不到十步,张保便看见了那少年。
张保面色一变,疾步上去,将少年拉到一边,低声道:“小风,你怎么到前院来了?上次的事,你还……”
那少年笑道:“保叔,你别担心,你看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张保想不到他会如此的镇定,怔了一怔,道:“你当真没事?”
少年摇摇头,道:“我确实没事。”
这时,已经有人在喊“小风”,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迎春院”的粉头。
少年应道:“我就来了,十三姨。”
“呸,什么十三姨,我是你十三姐。”那粉头笑骂道。
张保见少年脸上毫无上次那件事所给他的阴影,便放下了心,道:“你既然没事,那我就不管你了。保叔有事要回‘差人院’,你帮忙归帮忙,但也得多注意一些,真要发生什么事,就来找保叔,保叔替你出头。”
“谢谢保叔。”少年道。
就这样,张保离开了“迎春院”,自回“差人院”,而那少年却去一间屋里听候“十三姨”的吩咐。说是听候,其实也不算是,也就是客人有了需要,比如说酒已喝完,或者说菜不够,少年就跑跑腿而已。
似这样忙碌了一会,少年才得以有些空闲,信步来到大厅。
“迎春院”的前院一共有一个大厅,五个偏厅,以及数十间房屋。规模之大,便连县城里的jiyuan,也比之不上。
那少年名叫韩风,两岁的时候,也就是十二年前,由长髯老者带到了桃花镇。长髯老者与春三娘此前是认识的,出于某种原因,他在桃花镇住了下来,并在“迎春院”的后院干活,一日三餐,但求温饱。当时,春三娘也才到“桃花镇”不满一年,刚刚顶下“迎春院”来做。
十二年前的“迎春院”规模很小,只有七个粉头,但十二年之后,“迎春院”俨然成了桃花镇最赚钱的安乐窝,每月所缴纳的赋税,占了全镇的五分之一,算得上是“纳税大户”。别说镇长,就算是县城的县老爷,到了桃花镇,都不敢对春三娘有一分傲慢。
少年韩风在这么一个风月场所里长大,耳闻目染,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那些粉头们,他要么叫“姐”,要么叫“姨”,一点也不生疏。这些“姐姐”或者“阿姨”对他也算不错,虽然有时候不免要捏捏他的脸蛋,吃吃他的豆腐,但都是出于一种喜爱。
这种喜爱绝非风月中的男欢女爱,从根本上说,这是一种亲人的爱。ji女也是人,内心深处自然会有亲情,而韩风,就是她们的“弟弟”。
韩风靠着一根柱子,望着大厅中进进出出的人,脸上带着欢喜的笑。他不清楚这一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客人,但他却知道,“迎春院”这一晚所赚的钱,一定比平常的时候多了一倍不止。
他打心底为春三娘高兴,因为他知道春三娘是一个“好人”,尽管她骂自己的时候,口沫横飞,毫不留情,但要是没有她,“迎春院”的每一个粉头,不是会饿死在街头,就是会被卖进大户人家,一辈子为奴为婢。
他听舒伯说过,似春三娘这样的“老bao”,简直就是“老bao”中的极品。这十二年来,从“迎春院”出去,嫁给好人家的,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每一个嫁出去的粉头,春三娘都会偷偷的送一份厚礼,就像是嫁自己的闺女一般。换成其他老bao,不盘剥粉头们的工钱就已经是万幸了,又怎么可能还会对粉头们这么好?
“再过一年,小玉姐姐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嫁给保叔做老婆了。小玉姐姐长得很漂亮,以她的姿色,保叔就算不吃不喝的存五年钱,也未必能为小玉姐姐赎身,春姨给保叔两年的时间,其实也就是让他学会存钱,我相信,春姨到时候会给小玉姐姐一份厚礼的。”
韩风心里正这么想的时候,忽见一双眼睛朝自己望了过来。他心里一跳,以为自己又遇到了上次那种变态徒,但幸好,那人的眼神十分清澈,不带一丝邪气,这让他定下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