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书架
设置
阅读主题
正文字体
雅黑
字体大小
A-
18
A+
页面宽度
900

第1章

精彩节选


大元贞龙三年

帝京

摘星楼

孟昭微微侧着身子倚在栏杆上,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上面,素手轻轻掠过鬓发上细碎累赘的金步摇,微微扬起头颅,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目光直视对面的人。

那人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只有九五之尊才能佩戴的九龙冠冕,此时正瞪大一双虎目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复杂莫名。这是她跟谢殷鹤一手扶持上去的帝王,也是害得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孟昭自嘲的笑了笑,手指拨弄着胸前的襟布,说道:“徐湛,如果我知道一手将你扶持上来需要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我就算是死十万次也不会这么做。但是……”

喉头一片腥甜,她终于忍耐不住,突出了一口乌黑的血。

“孟昭!”

徐湛下意识的上前跨了一步,眼底的恐惧焦急再也掩饰不住。只是身旁的华服妇人阻挡了他的去路。

这是他为了谋夺这个位置求娶回来的贵妃,昌宁侯爵府的庶三小姐,也是现在昌宁侯爵林添盛仅剩的女儿。原本不过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今天不知怎的,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就这么拦住了他。

“陛下!臣妾知道您的心意,但是她对陛下心存歹意,现在实在不宜靠近。臣妾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太医很快就会过来了……”

但是现场的主角显然没有谁能抽出心思听她在说些什么。

孟昭随手擦了一下嘴角,泪水却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打湿了精致的妆容,也将她此刻的绝望彻彻底底的展现了出来。

药性已经发作,内府火辣辣的疼,喉间的的血腥气怎么都压不下去,她知道她已经撑不了多久。

但是想到马上她就可以下去陪伴自己朝朝暮暮思念不已的谢殷鹤,她眉间蓦然又现出一丝希冀和幸福来,配合着她今天的妆容,居然有一丝令人感到妖异的美来。

她唇角微微勾起,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虽然上位的手段卑鄙,但却是一位难得的明君,所以我不杀你。但是,你也阻挡不了我去陪谢殷鹤!你杀他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早已互许生死,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不……不是的,不是的孟昭,不是的!”徐湛喊得痛彻心扉,眼眶通红,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慌乱后悔,明明已经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此时的表现却像是一个即将失去一切的孩童。

“我没有要你死,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嫉妒,明明是我先认识你,明明之前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最后会选择他?我不甘心!我不服气!”

“他既然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机会?为什么你眼里心里现在只有他?明明你之前心里有的只是我而已的……”

他喊得声嘶力竭,音调都渐渐沙哑起来,丝毫不在意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的表现已经没有了半点九五之尊应该有的仪态。

若不是被林贵妃紧紧的拉着,恐怕已经滚到地上。

若是从前,看到他伤心成这个样子,孟昭早就已经拿着桂花糖糕笑眯眯的哄着他,将他拉到怀里,纵是有天大的错也能原谅他。可是他再也不是那个同她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子,她也早已经不是那个蛮横霸道的孟昭了。

现在的他,杀伐果断,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早就已经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还杀了她这一生最爱最重要的的挚爱。

泪水模糊了孟昭的视线,她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眼前划过过往的种种,有当年无依无靠的徐湛,有嘴硬心软的哥哥,有同她笑笑闹闹的姐妹,还有初时怎么看怎么讨厌的谢殷鹤,最后都汇聚成了满腔的思念。

“你们不要走那么快,等等我……”孟昭喃喃道,纵身一跃,如一只风中飘零的蝴蝶,美的凄厉。


大元宣政二十一年 帝京

绕过胭脂色的桃花帘帐,梳妆台上胡乱丢着几个花样好看的胭脂盒子,胭脂盒子旁边立着一面镶嵌着宝蓝色宝石的雕工精美的铜镜,一名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欢欢喜喜的比划着手上的衣裳,笑眯眯的问:“穗穗,你说,我是穿这身宝蓝褙子好看还是藕粉的好看?”

孟昭头也不抬,用矬子将手上刚剪的指甲磨得圆润,轻轻吹掉上面的齑粉,正要开口,却有人撩开帘子,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穗穗,不好了,我瞧着齐家的公子小姐好像和你那小表弟起了些冲突。”

“切,他们是第一次来我昌宁侯爵府吗?居然还敢在我这里欺负人。”林宝舯一把将手里的衣裳丢在地上,又朝闯进来的人嗔怒道,“你这人也忒没规矩了些,女孩子的闺房你也敢随随便便闯进来……”

她这边还在教训人,孟昭却已经拿着金丝小扇冲了出去。她踢踏着镶嵌着东珠的绣花鞋,手里紧紧的捏着扇子的扇柄,眉眼间隐隐的有了些怒气,一张脸因为生气变得酡红,衬着精致的妆容,越发显得娇艳俏丽。

她这个表弟是雍王跟原雍王妃唯一的孩子,名叫徐湛。因为原雍王妃早逝,现在的续弦又不是个没办法生育的,所以现在的世子之位坐的非常不稳当,他本人又是一个惯来就习惯隐忍的性子,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没少受欺负。只是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到了就连齐家这样的人家也敢来踩一脚的地步。

这般想着,孟昭又加快了脚步。等她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徐湛被齐萱瞳从台阶上推搡下来,他人小力微,从台阶上滚下来,满身都是泥土,狼狈不堪,手都被蹭破了皮,正往外微微渗着血。

已经见了血,这齐萱瞳却半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还站在一边大声嘲笑道:“我说的有什么错么?你表姐就是个市井泼皮,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也是个软弱无能的软蛋!不过到底还是一家子出来的,都上不得台面,识趣的,你还是早些将世子的位置腾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听到这些话的孟昭已经小跑过去,“啪”的一声,迎面给了她一个大耳光,手腕上佩戴的玛瑙手串砸在她粉雕玉琢的脸上,登时就留下了一道红红的印子,又快速的转变成了青色,一看就知道孟昭用的力道不轻。

“你!你居然敢打我?孟昭!”齐萱瞳被这一巴掌打得晕眩了片刻,回过神来就直接怒瞪着孟昭质问。

他们齐家虽然只是雍王府的附庸,在这贵族如云的帝京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是碍于她父亲在朝堂上坐着言官的位置,有向圣上弹劾官员的权利,大家多少都会卖他们几分面子。所以她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打过。

孟昭冷哼:“雍王世子是雍王爷上奏皇上,再由皇上下旨亲封的,你齐家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擅自议论阿湛的世子之位!是谁给你们这样大的权利?我不过是打你一耳光,这就受不了了?要不要到皇上面前评评理,看看你对世子不敬,擅自议论朝政,到底是你有理还是我有理?”

世子之位事关下一代雍王,而雍王虽然没有实权,但是说起来也是朝廷要员,所以孟昭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事情真的闹大了,那齐家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原本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齐家嫡子齐显易赶忙站了出来,将自己的妹妹拉开,陪着笑脸道:“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而已,我家小妹虽然口无遮拦,但是哪里就要闹到皇上那里去那么严重了。这样,大家一起坐下来,我敬你一杯茶,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可好?”

他是齐家的嫡长子,平时酷爱斗鸡走狗逛窑子,正事一件不会,吃喝玩乐这些事情倒是精通得很,算是纨绔里的翘楚。不过牵扯到朝纲的事情都不是小事,听见孟昭要上纲上线,当下就赶忙跑出来阻止了。

“呵,你?”孟昭冷冷的瞥他一眼,眼里的不屑一顾丝毫不加掩饰,“什么东西?”

他们这边正因为这件事情闹得不可开交,那边离这不远的楼阁上,林家世子林玄瑾已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朝对面的人道:“这徐湛倒是还有一个好帮手,这个小姑娘,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穿着一身绛紫色的直裰,身上的盘扣都镶嵌着价值不菲的珍珠,相貌清俊,尤其一双凤眼,美目流转间,处处都透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魅力,正是宁国公的独子——谢殷鹤。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对于外面的闹剧似乎根本不感兴趣,哼笑道:“他这个帮手身份可不一般呢,齐家要惹事了。”

林玄瑾挑眉,想起刚才齐显易对孟昭的称呼,“孟家小姐?”

谢殷鹤点点头,淡淡的道:“她哥哥孟徽这次拿下了北楚大将王幡的人头,大战告捷,已经平定了叛乱,现在大概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

他顿了顿,说:“他这次回来,官职必定要更近一步,孟家……现在的风头可不是谁都能招惹的。”

林玄瑾蹙眉,有些惊讶:“孟家一向奉行明哲保身的宗旨,行事向来低调,所以才得以历经这么多朝而不衰,如今……”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孟家,以后可了不得……”

谢殷鹤淡淡的补充:“还有个孟昭。”顺手吃掉了林玄瑾一个棋子,依旧是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

林玄瑾却坐不住了,他又看了一眼下面,孟昭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惹怒了齐显易,被他带来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要不要去帮一下忙啊,你也好卖孟家一个人情。”林玄瑾着急的站起来就想往那边走。

对手如此不专心,这局棋显然是不可能继续下去了,谢殷鹤无奈也只能跟在后面。

只是很显然林玄瑾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孟昭对这样的处境丝毫不畏惧,嗤笑一声,道:“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手吗?不过是一个靠搬弄是非、玩弄口舌爬上来的小人,还不让人说了?”边说着,她一边警惕的后退了半步,将徐湛牢牢地护在自己身后,右手紧紧的抓着左手的手腕,微微用力。

“都在闹些什么呢?”林玄瑾不动声色的隔开齐家的护卫,站在孟昭面前,谢殷鹤则直接走到孟昭身边,出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臂。


孟昭别过头看他,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双夺目的凤眼,光华流转,美目盼兮,明明是一个男人,却比女人更迷人。只不过因为眼底总是淡淡的,拥有一个上位者独有的那种满不在乎的淡漠神情,倒是冲淡了几分惊艳之感,令人隐隐的感到几分威严。

他的手微微下滑,五指微微用力捏住了她的右手手腕。孟昭知道,他已经看破了她的底牌——她隐藏在袖子里的袖箭。刚才她之所以半点不害怕,依仗的就是手里有暗器,她随时能制服齐显易。

“林世子、谢世子……”齐显易面色变得慌乱,声音都带了些颤抖。跟徐湛那无权无势的世子不同,这两位可是实打实的下一代掌权者,地位稳固的很的那种,任何一个他都开罪不起。

林玄瑾皱眉看着他,眼神里的杀气就快要将齐显易压垮,“我竟从不知道,齐大人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光天化日,在别人家里面就敢喊打喊杀的。”

齐显易知道自己理亏,当下就跪下说道:“小人知错,是小人鲁莽了,还请世子爷看在我家老爷子的份上,放我一马。”

一旁的齐萱瞳自从林玄瑾跟谢殷鹤出现就不敢吭声,此刻见自家哥哥都跪下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很干脆的跟着跪了下来。

林玄瑾微微错开一步,避开了兄妹俩的跪拜,道:“你们好歹是朝廷大员的子女,这礼我可受不起。不过我林家也不欢迎如此不知礼数的人来家里做客,你们这便走吧。”

齐显易松了一口气,口中连连称谢,带着自家妹妹和护卫就急匆匆的走了。

孟昭却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张口就想要将人拦截下来。只是谢殷鹤却一把拉住了她,低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此事本应是雍王世子的事情,跟你没多大干系,你若是强行为他出头……”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只是提醒道,“你哥哥孟徽就快要回来了。”

孟昭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这个亲哥哥。孟徽本来就不赞同她事事都要为徐湛出头,如今还想用袖箭对付齐家公子,回来就算不要她半条命,也肯定要打断她一条腿。孟昭心底一跳,辩解道:“这不过是以防万一的手段,我又没打算杀了他……而且,孟家的事,就不劳谢世子操心了。”

谢殷鹤叹了一口气,看着孟昭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里是昌宁侯爵府,且不说你会不会弄伤齐家人,就说你在别人家里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是在给孟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孟昭不甘心的撇撇嘴,到底还是不敢承受自家哥哥的怒火,只好恼羞成怒的推了一把谢殷鹤,跺了跺脚,恨恨道:“要你管!”

说完便带着徐湛跑了。

谢殷鹤顺着她的力道倒退了两步,看着她渐渐远去的气呼呼的背影,刚才抓着孟昭的手神经质的互相揉搓了几下,微微一笑。

孟昭刚过了一个拐角,就遇见了一直等在那里的林宝舯和徐慎,原来之前她在孟昭跑了之后不久就跟了上来,只是看见了自家长兄,就没敢现身,一直躲在这边关注事态发展。此时看见孟昭往这边走,就赶紧现身出来了。

林宝舯瞪了一眼徐湛,也不顾忌当事人还在这里,就直来直去的抱怨道:“你也真是的,这都是第几次了?为了他你都得罪了多少人了?上次险些就当众跟徐纨撕破了脸,这次又在我家里跟齐家兄妹闹成这样,你什么时候能安分一点?”

她的语气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责怪,却也包含着浓浓的关心。徐慎则一直一言未发的看着徐湛,始终面无表情。

徐湛低垂着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拉着孟昭的手说道:“对不起表姐,都是因为我。要是我再忍忍就好了,都怪我……”

他越说鼻音越重,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孟昭赶紧低下头来,将徐湛揽到自己怀里,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

说完,她又转头看着林宝舯道:“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要护着阿湛了。”她顿了顿,又道,“要不是因为我,齐萱瞳也不会找阿湛的麻烦。”

林宝舯却不吃她那一套,啐了她一口,道:“你少来,要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跟徐纨对上,你不跟徐纨对上,齐萱瞳也不会……”

孟昭揽着徐湛的手紧了紧,沉着脸,坚定的道:“会!就算没有阿湛,我也照样看不惯徐纨!这跟阿湛没有关系,你们不要迁怒他。要怪,就都怪我吧。”

说完,孟昭就带着徐湛走了,徒留下林宝舯和徐慎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林宝舯气呼呼的跺了一下脚,恨恨的小声说道:“死孟昭,眼里心里就只有她那个表弟!为了她这个表弟都惹下多少麻烦了?总有一天她要因为徐湛的关系嫁都嫁不出去!哼!”

徐慎温和的看着林宝舯耍小脾气的样子,笑了笑,调侃道:“你们才多大呀,这就开始操心嫁人的问题了?”他眼神里有一丝几不可查的紧张,接着说,“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林宝舯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双手紧张的绞着帕子,两只眼睛不敢跟徐慎对上。

徐慎的眼神微微一沉,追问道:“那个人是谁?我认识吗?你们经常见面吗?”

林宝舯跺脚,瞪了他一眼,说道:“堂堂太子殿下,怎的跟三姑六婆似的这么八卦!皇上知道你私下里是这个样子吗?”

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跺了跺脚,丢下徐慎一个人在原地,也跑了。


高高兴兴的出门,没想到却带着一肚子气回来。孟昭回到自己的琅花苑都还觉得怒气直往上涌,完全压制不住。

徐湛跟在她后面,畏畏缩缩的低着头,不敢说话。孟昭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突然之间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心软心疼的一塌糊涂。

孟昭扶着他坐到自己的绕之梅海棠榻上,一面吩咐怀玉把金疮药拿上来,一面坐在他对面,软软的问道:“怎么样?还疼不疼?”

“表姐,”徐湛觑了她一眼,软软的说道,“其实已经不疼了。”

他这个样子,让孟昭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徐湛还没出生,母亲的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大哥身上,小姑姑自己也还没有孩子,便时常喜欢将她接到雍王府去玩耍,给她做一小碟一小碟的桂花糕,还会偷偷给她喝一点平时娘亲不许她沾的青梅酒。

凉凉软软的桂花糕,酸酸甜甜的青梅酒,还有躺在小姑姑怀里面,小姑姑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气,以及小姑哄她睡觉的时候,哼唱的软软的调子……

这些记忆总是在徐湛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时常浮现出来,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对她这个表弟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小姐,金疮药来了。”

拿着药膏回来的怀玉出声打断了孟昭的回忆,她接过药盒子打开,轻轻的挖出一小块药膏,两只手轻轻用力揉搓,将药膏化开了再抹到徐湛的额头上,轻轻地说道:“有些疼,你忍一忍,过一会儿就好了。你也真是的,你可是雍王世子,何必这么胆小,谁敢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再不济,你还有表姐在呢,表姐护着你!”

徐湛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因为药膏的缘故都含着泪,显得整个人无辜又澄澈,就像一只误入人世间的山间小鹿,眼底是全然不解世人的懵懂。他笑眯眯的扑进孟昭的怀里,用稚童特有的软糯的声音说道:“表姐,你对我真好。我想你一辈子都陪着我。”

孟昭搂着怀里小小的身体,唇角微微勾起。

这幅画面,若是放在母子的关系上,自然是一副舔犊情深的感人画面,但是若是放在一对表姐弟身上,就显得有些亲密过头了。

孟昭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怀书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姐,太太可是说过了,过两日大公子就要回来了……”

自从徐湛的母亲死了以后,不管是孟昭的母亲还是大哥,乃至她的父亲,都一直不赞同她跟徐湛来往过密,更何况她今天不仅仅为了徐湛在昌宁侯府闹的那么大,现在还将徐湛带回来帮他治伤,怎么说估计都躲不了要被念一通。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徐湛的眸光微微闪了下,搂着孟昭的手微微收紧,说道:“表姐,你会保护我一辈子吗?”

他这一句撒娇求助的话,顿时让孟昭心里的顾虑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撇撇嘴,说道:“你可别拿我哥哥来压我,他这不是还没回来嘛,有什么,等他回来再说。”

左右孟徽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大不了就是被禁足几天,不痛不痒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几个人正说话间,只听见外间响起了孟昭的母亲白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锦书的声音:“怀玉,听说小姐回来了?夫人说有事要找她过去一趟呢,能不能麻烦你帮忙通传一声?”

说是通传,其实孟昭在里面已经全都听见了。她叹了口气,推开徐湛站起来说道:“知道了,你去回禀母亲,说我这就过去。”

锦书顿了顿,说道:“好的,请小姐尽快。”

孟昭看了一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徐湛,跟怀玉说道:“母亲那里我跟怀书过去就行了,你先送世子回雍王府吧。”

说完,又安慰了徐湛几句,这才抬脚往白氏所在的院子走去。

白氏住的院子名叫璇玑院,距离孟昭住的院子距离并不远,所以她到的时候,白氏手里的茶盏都还是热的。

孟昭今天在昌宁侯爵府闹的这一出有些大,几乎在齐家兄妹被赶出来之后不久就已经被人传了出来。如今看见孟昭大咧咧的走进门,还满脸无所畏惧的样子,孟白氏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将手里的茶盏往茶几上重重的一磕,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孟昭叹了口气,小声唤了一声:“母亲。”

孟白氏也同样叹了口气,她对这个小女儿一直头疼得很,小的时候因为重心都放在大儿子身上,所以对于她就疏于管教,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孟昭的性子已经养成,说什么都晚了。她头疼的扶着额头,说道:“听说你今天在昌宁侯爵府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啊。”

孟昭的心里咯噔一下,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发生的事情,下一刻就已经传到了孟白氏的耳朵里,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根本无从抵赖,便只好点点头,忐忑的说道:“母亲都知道了?”

孟白氏冷笑一声,“这么威风的事情,很奇怪为娘会知道?如今整个帝京谁还不知道孟家有一尊女罗刹?你再这么下去将来可怎么嫁的出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赏花宴,你就能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啊?”

孟昭扁扁嘴,手里绞着帕子,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这件事情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齐家兄妹有错在先,我不过就是教训了他们一顿……”而且还被人搅了局,那兄妹俩根本毫发无伤,跟徐湛比起来简直轻松多了!

说到这个孟白氏就一肚子火气,她端起茶盏想喝一口压一压自己的火气,又气不过的将它一把摔到了地上,怒道:“你想没想过齐家兄妹的父亲是谁?我们孟家自开朝以来就奉行明哲保身这一套,在朝在野从来不轻易得罪人。结果你今天为了姓徐的那个小兔崽子,居然公然让齐家的下不来台,我看你胆子真的是大的不得了了!”

一声“小兔崽子”将孟昭心底的忐忑彻底挤没了,孟昭圆瞪着眼睛,不服气的顶了回去:“徐湛不是小兔崽子,他是姑姑的孩子,是我的表弟!”


孟白氏气得站了起来,举起手“啪”的一声给了孟昭响亮的一耳光,说道:“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要为了他把我们整个孟家都赔进去吗?”

孟昭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满心的委屈和不服,“护着徐湛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行为,母亲你不要不讲道理!”

孟白氏简直快要被气死,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手指头狠狠的戳着孟昭的额头,“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护着他?你要不是孟家的女儿你能护得住他?”

孟昭红着眼眶,对这话无从辩驳。可是要她就这么放着徐湛不管,她又完全没办法做到,最后只能咬着牙跺了跺脚,倔强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徐湛都是我的亲表弟,我不能看着他被人欺负却什么都不管!”

说完,她也不管孟白氏被这话气成了什么样子,转过身逃也似的跑了。徒留下孟白氏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徐湛他娘素来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她生下来的徐湛能是个省油的灯吗?”

当年未出嫁的徐孟氏就素来喜欢耍心机扮无辜,有事没事给她使个绊子,让她在公婆面前难做人,没少被公婆罚跪。如今她的儿子又事事让孟昭出头,扮演一个插手他人家事的泼辣角色,搞得还未出嫁就已经名声尽毁,让她如何能不气?

母女俩总是吵吵闹闹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锦书看孟白氏实在气得慌,只得柔声安慰道:“夫人,咱先不要着急,过两天世子就回来了,到时候自然有世子管着小姐。”

提到大儿子,孟白氏这才好受了点,揉着胸口道:“幸好这个家里还有孟徽,要不然这死丫头还不翻了天去?哎呀真是气死我了。你先去找两个机灵点的小厮,这两天先给我盯着她,哪都不许她去,一切等她哥哥回来再说。”

锦书连忙应声去办了。

孟昭满腹委屈和愤怒的回了自己的院子,看见随后锦书带着过来守着院门的小厮怒得把房间里的摆件全部都摔了个遍自是不提,很快孟徽就带着大军回来了。

这一次孟徽是带着大功回来的,整个朝野上下一片喜气,孟家更是早早的就被布置的喜气洋洋的,从几天前就已经接到了无数的拜帖。

而这时候如果孟昭还是处于禁足的状态,传出去自然也不好听。所以在孟徽要回来的当天,孟昭的小院子前面的看守自然也就撤了。

只是孟昭还来不及为了重新获得自由而高兴,原本应该在前厅高高兴兴的招待客人的孟徽就板着脸进来,将孟昭堵在了小院子里,身上的甲胄都还没有卸下来,显然是刚出宫就直接过来见她,就连父亲母亲都还没有去拜见。

只是孟徽平时最常有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所以孟昭便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孟徽有什么不对劲,还主动伸手揽着他的手臂,笑着撒娇道:“哥,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你这么长时间不在家,我可想死你了。”

孟徽板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底带着淡淡的怒意,语气却还是很轻柔的道:“你想我?我看不是吧,我可听说我不在家的这段时日,有人可是过得很是逍遥自在、无法无天呢。”

他的语气太过轻柔,孟昭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大祸临头,还兀自撒娇道:“哪有,我一直都乖乖的,才没有惹事。”

孟徽怒极反笑,冷哼一声一把推开她,道:“是吗?那我怎么听说前两天我孟家大小姐在昌宁侯爵府如何英勇的差点把齐家嫡公子给射伤了呢?孟昭!你在我面前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孟昭一愣,意识到这是有人到孟徽面前告了一状。只是之前事情虽然闹得很不好看,但是袖箭的事情就连齐显易自己都不知道的,而且孟徽还没有见过白氏,那就更不可能是从白氏那里知道的消息。

知道袖箭的事情的人只有一个,那也就只可能是那个人将事情告诉了孟徽!孟昭跺脚,咬着牙道:“是不是谢殷鹤跟你说的?可是齐显易并不知道袖箭的事情,我并没有伤到他……”

孟徽打断她,“你不用管谁跟我说的!总之,你以后离徐湛远一些,不许再管他的事情!”

孟昭气急,手里紧紧的绞着帕子,说道:“哥,徐湛可是我们的亲表弟,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

孟徽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哪里听得见她的话,只粗暴的指责道:“那又怎么样?你现在敢为了他险些伤了齐显易,以后是不是还要为了他赔上整个孟家?”

这样的说辞跟孟白氏的指责何其相似,孟昭不服气的红了眼眶,辩解道:“齐显易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四品的小官,我们的父亲可是定北侯,你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怕他?”

孟徽简直要被气笑了,咬牙说道:“你只知道他父亲是四品小官,那你可知道他父亲是什么官职?他父亲是言官!有监督、弹劾之权!知道什么叫弹劾吗!”

所谓的弹劾,说白了就是检举举报,主要针对的就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为了防止他们仗着自己手中的权利做出一些欺上瞒下之举。可以说,言官的官职虽然小,但是对于他们这种掌握着朝廷大权的异姓人来说,却是一个监督者,随时可以根据他们的言行参他们一本。属于官职虽小,但是不能轻易得罪的那一类人。

孟昭扁着嘴巴,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说道:“可是……可是徐湛是姑姑唯一的孩子呀,他还那么小,现在的雍王妃又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我们要是就这么不管他了……”

“没说不管他,但这件事情不应该由你来管。”孟徽看着她鼻头红红,委屈巴巴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说道,“穗穗,姑姑是姑姑,徐湛是徐湛,他们是不同的,你明不明白?”

孟昭自然不明白,她只知道家里的父母兄弟都不让她接近徐湛,可是徐湛现在明显不能没有她,于是哭的越发伤心。


孟徽就这么一个妹妹,此时看着孟昭哭的眼泪鼻涕都混成一团的样子,哪里还能硬下心肠来,只得解释说:“现在的雍王妃出身太低,雍王又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只要有我们孟家在,他们就不敢对徐湛怎么样。”

孟昭却不肯接受这么一个结果,哭着辩解道:“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这是我亏欠徐湛的……”

她越说哭的就越厉害,最后终于崩溃了,软软的跪倒在地,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不管不顾的将自己为什么如此护着徐湛的原因说了出来。

“姑姑……姑姑是我害死的,都是因为我……”

这话太过骇人听闻,孟徽一把捂住了孟昭的嘴巴,眼睛快速的扫了一眼墙头院门等地,给贴身小厮墨竹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闲杂人等全部都清理出去。

“姑姑是难产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胡言乱语……”

孟昭不住摇头,将孟徽的手拿开,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其实小姑之所以会早产难产,都是因为我……”

原来当年徐湛的母亲怀着徐湛的时候,徐纨的母亲苏氏还只是雍王的一个贵妾,地位虽然比一般的侍妾高一些,但是怎么也是越不过正妃去的。再加上雍王一向对自己的妻子敬重有加,所以苏氏就经常会做一些小玩意送过来讨徐孟氏的喜欢,好让徐孟氏对她另眼相看,让自己的日子更好过一点。

只是徐孟氏疑心颇重,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对于王府里面的人都警惕得很,虽然将这些妾室送来的东西都收下了,其实并不会真的使用。她从来不会使用自己信得过的人以外的人准备的任何东西。所以,苏氏就想到了从尚且年幼的孟昭身上下手,找了一个机会接近孟昭,给了孟昭一个漂亮的香囊。

孟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整个人显得都有些呆愣愣的,问道:“那个香囊……”

孟昭点点头,“我很是喜欢那个香囊,便日日带在身边。”

她就这样带着那个香囊,日日陪伴在姑姑身边,摸着她的肚子跟胎儿说话,在她身边撒娇打滚,有时候还抱着她一起睡觉,他们整日整日的在一起。那个香囊自然也就整日整日的借着孟昭跟徐孟氏待在一起,终于有一天,让徐孟氏动了胎气,导致早产,而徐孟氏也因此再也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孟徽喉咙一紧,顿时说不出话来。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是这样,那么就等于是孟昭害死了姑姑,害的徐湛一生下来就没了娘,这也就难怪孟昭为什么会这样护着徐湛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那也不能完全算是孟昭的错。孟徽将孟昭抱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穗穗,你听哥说,你那时候还小,这不能算是你的过错。徐苏氏有心算无心,一切都是她做的孽,这不能怪你。”

孟昭喃喃道:“要不是后来香囊不香了,我叫怀书再帮我去弄一个香味一模一样的,我还不知道里面居然有那么多的麝香……”

孟徽将孟昭紧紧的拥在怀里,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心想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他们孟家就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徐苏氏。就算徐孟氏在家的时候没少给他们的母亲下绊子,跟他们的感情也算不上亲厚,但是也由不得苏氏这样害她!

这时候怀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轻声禀报道:“小姐,刚才雍王府二小姐派人送了帖子来,说是过几天就是她的生辰,想邀请您过去聚一聚。”

孟昭此时正伤心,听见是徐纨心里更是烦躁,想也不想的道:“推了,就说我身子不爽力,没精神走动。”

孟徽却及时将人拦了下来,说道:“帮小姐应下。”

孟昭皱眉,因为刚刚大哭了一场,声音还带着软软的鼻音,“你明明知道我有多讨厌那对母女。”

孟徽叹了口气,劝道:“不行,你必须要去,而且还要高高兴兴的去。”

孟昭不情愿的嘟嘴,推开孟徽走到床上,把引枕抱在怀里,昏昏欲睡的趴着,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孟徽站起来给她盖好被子,道:“不管怎么样,明面上我们跟雍王府还是姻亲,哪怕你小姑姑已经不在了也一样,所以绝对不能撕破脸。”

孟昭油盐不进,含含糊糊的说道:“那不是还有母亲在吗?”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要维持表面的平和,那么孟白氏就一定会到场,那她去不去就无所谓了。

孟徽瞥她一眼,知道再劝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便干脆换了一个说辞,“我可是听说,徐苏氏好像又怀孕了。”

孟昭猛地抬起头来,仿佛刚才的困意都不曾存在一样直直的盯着孟徽,想知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是孟徽却显然没有了接着说下去的兴致,只是丢下一句“前厅还有客人,你在院里好好休息。”就走了,徒留下孟昭一个人在床上惊疑不定的胡思乱想。

之前徐苏氏虽然一直占着雍王妃的名头,但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徐纨这一个女儿,并没有其他的儿女。所以虽然她一直对徐湛的存在心怀恶意,但是对于徐湛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动过什么特别大的邪念,顶多就是想将徐湛养废了,方便以后将徐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徐湛已经是皇上亲封的世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这辈子只要徐湛平平安安的长大,那么下一代雍王就肯定是徐湛的,这也是为什么孟家明知道徐湛在雍王府的日子不是很好过,但是却没有过多插手的原因——无他,徐苏氏只要不傻,那就一定不敢对徐湛太过分,因为她的老年多多少少还要依靠这个孩子。

可是如果这个徐苏氏现在真的怀孕了的话,那么一切就又要另当别论了。


怀书从小跟着孟昭长大,就算有孟徽的命令在前,此时也没敢直接去帮忙应下徐纨的邀约,等确定孟徽已经走的不见人影了,方才出声询问道:“小姐,那还去雍王府吗?”

孟昭皱眉想了想,原本徐湛在雍王府就算会受到一些怠慢,但是至少没人敢真的伤害他,现在情况有变,她是怎么都要去看看的。

“去。”

怀书点点头,提醒道:“还有,明天就是窈小姐出嫁的日子了,您想好备什么礼物没有?”

“呀!”孟昭猛地跳起来,这几天光顾着跟孟白氏斗气了,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孟窈是孟家旁支的女儿,很早之前就许给了宁国公府谢家的庶子谢慎徽,算起来婚期居然就在明天了。虽然说起来两家的关系不算特别亲近,但是因为孟窈的父亲跟本家走的比较近,所以还是很有必要联络一下感情的。

但是现在再去挑选礼物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孟昭想了想,说道:“上回姨奶奶来咱们家,不是送了我一个红珊瑚做的摆件么,索性就送那个吧。”

怀书点点头领命走了。

大誉朝的嫁娶风俗是在晚上,新娘子告别父母之后再由亲族的长辈兄妹送到男方家,所以虽然孟家的礼是送到了孟窈的娘家,但是实际上孟昭还是跟着送亲的队伍进了谢府。

林宝舯最是喜欢凑这种热闹的,而她的哥哥林玄瑾跟宁国公府谢家兄弟的感情向来是极好的,此次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所以虽然这次孟昭算的上没有什么熟悉的人陪着在一起,但是到了宁国公府之后,很快就跟林宝舯汇合,眼巴巴的躲在人群后面,一边看着新郎新娘拜堂,一边小声讨论。

直到快开席了,孟昭作为娘家人,席面自然跟林宝舯不在一起,俩人方才意犹未尽的分开。

简单的吃过饭之后,林宝舯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孟昭四处找不见她,送亲的队伍又没那么快回去,孟昭便自己拿了金丝小扇,兀自在谢家的后院胡乱走着,打发时间。

太热闹的地方吵的人头疼,孟昭便尽量避开人群,往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去,怎料人生地不熟的,渐渐地竟然就走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辨不清方向了。

没办法,孟昭只好尽量往自己看着眼熟的路走,寻思着看看能不能好运气的碰到恰好经过的丫鬟,却在这时听见前头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孟昭心底一喜,便快步往那边走去。

入眼的却是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的少年,匕首上的血一滴滴的落下来,少年眼底轻蔑又讥诮,地上躺着一个人,依稀看得清是个男子。

孟昭小小地吃了一惊,本能的就想逃跑,最后还是咽了咽口水,她倒是不怕什么,就算被发现了,她是孟家的姑娘,这个人总不敢杀了她就是了。

心底这样想着,孟昭就往后退了两步,也就两步,裙摆都不动的,那人却猛地回头,眸子似寒光般直射过来,像掺了碎冰。

竟是谢殷鹤!孟昭被吓得险些往后跌去,一屁股坐到地上,之前的笃定已经全都不翼而飞。

到底还是怕他。

若是其他人孟昭或许还敢说那人就是瞧见她也不敢灭口,如果这人是谢殷鹤,她就不敢保证了。

谢殷鹤收起匕首,他向来耳聪目明,她才来他就知道那里有人了,没想到居然是孟家的那个小魔王,见她不安慌措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

将手里的匕首用帕子擦干净,谢殷鹤踱步过去,她发髻上的赤金步摇越发清晰,她今日戴了滚圆的珍珠耳坠。谢殷鹤挑了挑眉,笑着道:“哟,这不是孟家小姐么?”

语气轻佻,满满的都是调侃。孟昭听出来谢殷鹤对她并没有杀意,刚刚被吓没了的胆子就又跑了出来。她气嘟嘟的爬起来,很不雅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嘟着嘴嗔怪道:“是呢,我可是孟家姑娘,世子爷要是想要杀人灭口,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孟昭又睨了睨他身后的尸体,道:“在自家表弟的婚宴上杀人,世子爷也真是半点不怕煞了他们的姻缘。”

谢殷鹤将匕首塞进靴子里,好笑的看着她:“如若他们真的相爱,那也不差这点子福气。倒是你,孟小姐那日的泼辣呢?方才不该用袖箭往我胸口来一箭吗?”

“嗤,哥哥说了,我那个袖箭精巧得很,对付齐显易那种纨绔还行,若是换成你,”孟昭挑眉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袖箭一出,你就是一开始不想杀我,也该往我心口上捅一刀子了。”

说着,孟昭小心翼翼地觎了他一眼,嘟囔着:“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后面的话孟昭说得几乎像蚊子哼哼,小的听不见了。

孟昭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往后退,手里的金丝小扇摇的飞快。谢殷鹤早就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便出言调侃道:“啧,我原以为孟小姐是个胆识过人的,原来也不过尔尔。”

他的眸子很透亮,淡青色的直裰显得他清俊又儒雅,和方才嗜血杀人的好像不是一个人,眉眼间含着笑意,他的眉也很好看,好像精心修剪过的。他整个人,都好像匠人仔细雕琢过的一块玉。

孟昭冷哼一声,说道:“有把握的自然叫做胆识过人,可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就是没脑子了。”

“这话说得好,”谢殷鹤的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对孟昭的欣赏又多了一点,他扭头看了尸体一眼,笑道,“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孟昭半点都不想掺和进去,闻言四处看了看,说道:“人?什么人?哪里有人?本小姐怎么没看到?”

嘴里这般说着,眼看距离谢殷鹤的距离已经够远,便猛地转身想先逃走再说。

谢殷鹤挑眉,慢悠悠的跟在孟昭后面,仿佛半点看不出她的意图,问道:“此处地处偏僻,平时少有人来,你怎会孤身一人到了这里?”


孟昭心想要是知道只不过出来散散心都能遇见这种事情,她一定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说道:“我要是知道这里是哪里,我才不会来。”

“那你想去哪里?”谢殷鹤看她越走越偏僻,忍不住出声问道。

孟昭挫败的停下脚步,说道:“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去啊。”

只是谢殷鹤却并不打算给她指路,还扯开了话题,说道:“说起来我曾祖母跟你的曾祖母还是表姐妹呢,如今更是亲上加亲,算起来你还应该唤我一声表哥呢。”

孟昭睨了他一眼,谢殷鹤笑眯眯地看着她,谁都不说话,就听见前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殷鹤侧了侧身子,按理说此处偏僻,应该没有什么人的,所以他才会选在这里杀人。

没想到,还能一个两个的碰到。

孟昭放轻了手脚,贴着假山石头走,谢殷鹤跟在她身后,才走了几步,两人就听到女孩子抑制不住的娇喘“表哥……好表哥,你轻点儿,嗯……”

谢殷鹤拿眼看去,分明是一对野鸳鸯,女子衣裳已经半褪,露出一双雪白的乳儿,一个男子趴在她身上驰骋,念叨着:“好表妹,忍着些,表妹真是个小妖精……”

孟昭没眼看,听得面红耳赤,那一声娇滴滴的“好表哥”和难以抑制的“好表妹”熏红了她的脸,耳边突然响起谢殷鹤方才说的“算起来你还应该唤我一声表哥呢。”

她突然想看谢殷鹤的表情,羞答答地抬头,谢殷鹤正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谢殷鹤是觉得,这两个人看着眼熟,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男的应该是开国伯爵府的嫡三公子,那个女的,谢殷鹤眯了眯狭长的凤眼,是……

“嘶。”谢殷鹤一把握住那只掐着他腰的手,看过去就对上孟昭那双愤恨的眼,明明秋波盈盈,小脸羞红,仿若世间绝色,但眼底分明写的是“不知廉耻”。

谢殷鹤算是知道她心底揣着什么了,好笑地拉着她往后走,他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走到后面,谢殷鹤痛快地给她指了路,孟昭还想酸他几句,谢殷鹤却抢先一步道:“还不走呢,还是要回去再看看?”

孟昭瞪了他一眼,谢殷鹤笑眯眯地道:“走吧,好表妹。”

孟昭不理他,踢踏着鞋子快步离开,嘴里嘟囔着什么也没人听清,走了一小段路,就看到林宝舯带着几个丫鬟过来,看到她险些落下泪来。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这府里发生了多大的事儿!”林宝舯拉着她的手,斥道“兵部侍郎王舟来府里吃酒,方才被发现死在草丛里了,府里又乱,你瞎跑什么?”

孟昭一路没遇到排查的人,想来是谢殷鹤给她指了另一条路,这才没有被当做嫌疑人抓起来。

想到这些,孟昭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吃过饭以后觉得屋子里闷得慌,所以就出去走了走。”

幸好府里面现在兵荒马乱的,林宝舯只当是她被吓着了,没在意孟昭的异样,只拉着人往后庭走。

两人在后庭里歇了一阵子,林宝舯又觉得无趣,便找了几个贵女过来打叶子牌,孟昭心底还有些惴惴不安,就靠在引枕上嘬酒,她心里都是谢殷鹤杀人的样子,只是不知道谢殷鹤为何要杀了他。

不知打了多久,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附耳在林宝舯耳边说了什么,林宝舯有些惊讶,换了一个姑娘上来替自己的位置,过去拉着孟昭就进了内庭。

“你可知道方才我听说了些什么?”林宝舯兴致颇高地道,凑到孟昭耳边道:“开国伯爵府的嫡公子和苏家的大房嫡出四小姐行那苟且之事,被永昌侯夫人,我母亲,和雍王妃撞见了。闹得可难看了。”

林宝舯说起来,脸还有些羞红,“不知道谁说的,谢家后院有罕见的瑶池牡丹珍藏,我母亲又是个爱花的,拉了永昌侯夫人和雍王妃作陪,就要去看看那花中之王,谁曾想花王没见到,却看到了一对野鸳鸯。”

要说首先看见这对野鸳鸯的还是孟昭和谢殷鹤,所以现在虽然在知道野鸳鸯的身份之后倒也没有太惊奇,再加上心里有事,表现出来的就有些兴致缺缺。

林宝舯则以为孟昭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接着下猛药道:“那个苏四小姐你也是晓得的,就是雍王妃的母家的小姐,那可是定了亲的,我记得许的是开国伯爵府的庶出五公子,就是断了腿的那个,谁知道现在居然和嫡出的三公子搅和到一起了,你说好不好笑。”

不过是有一个想要上位的伎俩罢了,孟昭对这个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她对于看跟徐苏氏有关的人倒霉却很有兴致,手里轻轻摇着金丝小扇,用嘴型跟林宝舯说道:“去看看。”

这事情事关女儿家的清白,而且他们这些未出阁的女儿家按照常理来说也是不能去看的,容易被人说闲话。是以林宝舯虽然说的时候兴致勃勃的,但是真要去看,却是没这个胆子的,嗔道:“你疯了不成,他们两个早被捆到祠堂里了,这种事情总要查清楚了,才可以一个个地带回家去,倒是可怜了你孟窈姐姐,新婚之夜要受这种晦气。”

孟昭却并不害怕这些,况且现场感兴趣的可不止是她们俩,一旁孟窈的小姑子,谢家六小姐正两眼亮晶晶的竖着耳朵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呢。

孟昭这般想着,便一把拉住谢家六小姐说道:“我们就躲在后面偷偷看。”

谢六小姐也是刚刚听到些,带着两个姑娘躲进后庭,隔了个屏风,依稀能看得清些,女孩儿总要人多些才壮胆儿。

雍王妃徐苏氏坐在最上首,一张脸难看得很,半响也没有说话。谁能知道她看到苏眉的时候有多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暗地里做这些苟且之事。她都能想象方才昌宁侯夫人和永昌侯夫人是如何看她的——她也是苏家出来的姑娘。


苏四小姐也就是苏眉衣裳凌乱地被捆在地上,脸颊上已经挨了两个巴掌印,开国伯爵府的夫人也阴沉着一张脸,底下跪的是她嫡亲的儿子薛城。

“我们城儿是打小教养得好,若不是有人蓄意勾引,断不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开国伯夫人率先道,他儿子可是嫡出的,苏家小门小户的,配个断腿的庶子还可以,怎么可以勾搭她嫡亲的儿子?

苏夫人也不是软乎的,这种事情出来了,她拼死也要为自己的姑娘争个名分,“您这上下嘴皮一碰,说的这事儿好像全然是我们眉儿的错,一个巴掌拍不响,指不定是谁强求呢!”

“强求?谁会强求你家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教养的女儿旁的本事没有,狐媚功夫倒是有一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赶着给人做妾去的呢!”

雍王妃也是苏家出的,自家姑娘做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虽然难看,但她还是要护着的,便冷冷的道:“伯爵夫人慎言。”

雍王府到底跟上面那位是亲兄弟,就算没有实权,那也不是他们可以随便说道的,开国伯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左右几个人是要拿个主意的,苏夫人要苏眉嫁给薛城做正头大娘子,开国伯夫人却扬言断不会叫这种腌臜人进门的,一时吵来吵去没个定论。

林宝舯凑到孟昭耳边道:“这苏夫人也是面儿大,她苏家要不是出了个雍王妃,她家姑娘就是想嫁开国伯的庶子都要四处打点,还是个瘸腿的,如今竟打了嫡出大娘子的主意。”

谢小姐嗤笑:“她家出来的姑娘,向来都是胆大的。”从前出了个苏绛骨,如今出了个苏眉,苏绛骨鲤鱼越龙门成了雍王妃,如今这个也效仿她想成为开国伯家的正头太太。

孟昭留意的却是那个苏眉和薛城,方才两个人还缠绵暧昧,浓情蜜意,那声娇滴滴的“好表哥”叫人酥了骨头,如今一个强撑着倨傲,咬紧了后槽牙,然后秋波盈盈地看着身侧的男人,一个如霜打的茄子,半句话都不敢出声,连头都不敢抬。

孟昭笃定,苏家小姐这场仗是打输了。

孟昭不想看下去了,这种结局对一个待嫁的姑娘来说,实在太过残忍。可她并不同情,这样一个不知道自爱的女孩子,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她都能理解。

林宝舯还想看下去,孟昭却看清了一切,拉着她就要走,谢小姐却正当津津有味,还要拖着两个人等下去,就是不肯挪动半步。

三个人在屏风后头拉拉扯扯的,不知是谁不小心撞到了前头的屏风,三个人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的,顿时就摔在地上,滚作一团。庭里的苏夫人大惊,知道这事儿对于女儿家影响是最大的,这时候脸色就更难看了。

林宝舯和谢六姑娘惨白了一张脸,孟昭赶紧站了起来,佯装镇定的摇着手里的金丝小扇,挤出一个笑脸来,说道:“几位伯母这是在说什么要紧事呢?屋里面闷得慌,我们几个原打算到外头吹吹风的,没成想居然打扰了几位伯母谈事情,真是罪过罪过……”

苏夫人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满脸的慌乱和愤怒,红着一张脸质问:“你们都听见了什么?”

林宝舯却是个没什么应变能力的,此时被当场抓住偷听,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没……什么都没听见……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表现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苏夫人眼神渐渐变得凶狠起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话里已经带上了杀意。

“那是定北侯爵府的大小姐!”雍王妃呵斥道,苏夫人的脸色登时僵住了。如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甚至只是一些小官的家里的女孩子,她就算不能杀人灭口,但是也有的是办法让人闭嘴。但是偏偏孟昭跟林宝舯几个身份都不低,恰巧就是她不能惹的存在。

孟昭反应过来,说道:“苏夫人不必着急,左右这也跟我们无甚关系,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苏夫人缓了两口气,强扯出一抹笑来:“你们懂事儿就好,都是好的……”

孟昭和林宝舯对看一眼,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她们不能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自然她们几个偷听的事情也不会传出去。谢六小姐倒是机灵,在苏夫人质问她们的时候就悄悄的躲到了一边去了,兵荒马乱的,竟也没有人注意到。

原本的审问因为孟昭三个人的出现被彻底搅乱了,自然也就没办法再审下去。周围的贵妇婆子们看这情况,便纷纷找借口走了,只留下雍王妃、苏夫人还有开国伯夫人并两个被抓住的当事人,将孟昭三个打发走。

之后事情到底是怎么商议处理的没人知道,只知道后来没多久就传出同薛家庶出公子订婚的是苏三小姐,至于苏四小姐,听说是给嫡公子薛城抬了贵妾,林宝舯还同她打趣,“瞧瞧,这会苏家可得意了,一嫁就是两个。”

孟昭冷笑,就算是贵妾,那也还是妾。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抬进去的,还未进门就已经失去了贞洁。纵使那位嫡公子真的对这位苏家四小姐有情,但是上头有肯定看她不顺眼的婆母,娘家又因为她丢了那么大的脸面,往后就算受了什么委屈,苏家定然也不会替她出头。

更何况这位嫡公子一看就是个没担当的,而且还是一个贪恋美色的纨绔子弟,根本就经不起事。而开国伯夫人历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她要折磨人,手段可是多着呢。

这苏家四小姐,往后的日子,可还有的磋磨呢。

“对了,过两天就是徐纨的生辰了,你去不去?”林宝舯说够了闲话,又想起了跟孟昭一直不对付的徐纨来,便顺嘴问了一句。

孟昭撇撇嘴,冷冷的说道:“去。”

===>戳我阅读更多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