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顺天三年,八月初七,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宜嫁宜娶。
慕辞穿着鲜红嫁衣,头戴凤冠,端坐于彩轿。
她柳眉细长,琼鼻巧目,略施薄粉,已然是倾城之姿。
隔着帘幕看着外面盛大的迎亲队伍,她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深宫红墙,她又回来了!
彩轿进入蓝天门,本该前往东宫的盛大迎亲队伍突然折道,竟往未央宫的方向而去。
跪迎于夹道两旁的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目瞪口呆看着迎亲队伍折了方向,却是未央宫。
正等着迎亲的皇太弟独孤连城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追上迎亲队伍,并拦住了彩轿。
“慕辞,你意欲何为?!”
未央宫素来是皇后的寝宫,总不成她想改嫁皇兄。
慕辞稳坐轿内,未置一辞。
独孤连城靠近彩轿一些,便有侍卫拦住他的去路。
他看向侍卫,狭长的眸子阴鸷冷郁,像是没有边际的浓深黑夜,能吞噬世间万物,就连他周遭的气温也骤然下降。
侍卫们站立不稳,腿一软,齐齐跪倒在地。
下一刻,独孤连城箭步上前,将慕辞从彩轿内拖拽下来。
慕辞姿态狼狈,却面不改色,冷声喝斥:“你这是作甚?!”
她本就长得娇娇嫩嫩,这一声冷呼也是脆生生的,没什么威赦力,反倒多了一分趣志。
独孤连城却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抓住她皓腕的力度反而加大:“今天是你我的大喜日子,你为何去往未央宫?”
虽然皇兄属意慕辞,但慕辞他痴恋他许久,近两年更是对他死缠烂打,令他烦不胜烦。
想必今日慕辞此举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欲擒故纵罢了。
慕辞定定地看着他,静默不语。
独孤连城不喜欢她的眼神,冷下眉眼:“慕辞,休要胡闹!”
“你宠爱的小宫人青乐怀有身孕,今日是晋青乐为良娣的好日子,本宫还未及向你道一声恭喜。”慕辞眸色清冷。
独孤连城早有美人在侧,连庶子都有了,她何至于再往东宫凑,自取其辱?
甚至在三日后,独孤连城还将迎娶太尉之女云兮为侧妃。俊美如他,从不乏风月情事。等他登基为帝,更有无数美人,享之不尽。
纵使独孤连城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此刻听到慕辞自称本宫,也变了脸色,他脱口而出:“你从何得知这个消息?!”
他已让人封锁了这则消息,慕辞不可能知晓。
慕辞挣脱独孤连城的控制。
她看向被独孤连城抓出瘀痕的手腕,语带嘲弄:“本宫能未卜先知,你可信?”
她从地狱归来,知道的岂只是这件事?
前世她是在大婚之后才知道独孤连城在大婚当日青乐怀上了庶子,娶她的同一日独孤连城晋青乐为良娣。这个耻辱,她背负半生。
彼时她深爱这个男人,哪怕他用这种方式羞辱她,她还是心甘情愿咽下这颗苦果。
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
慕家家破人亡,她痛失骨血,被打入冷宫,到最后被活活烧死……
独孤连城瞳孔紧缩,眸色黯黑如墨,深不见底:“所以你选择用这种方式报复本宫?!”
这个女人以为用这种方式报复他,就能掰回一城?
自不量力!
慕辞缓缓逼近独孤连城,如花一般的唇瓣微启:“本宫真心祝福你,你也应大度些,祝福本宫和皇上喜结连理才是。”
独孤连城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人,竟有一瞬的恍惚。
眼前的慕辞如此陌生。她眼神清明,完全看不到倾慕他的痕迹。
若是其他女人没了就没了,但她是慕辞,慕府的嫡长女。
鉴于此处人多口杂,不宜谈话,他再扣住慕辞的皓腕,欲将她拖走。
迎春和丝竹见自家小姐被带走,想追上来,却被李玉和东宫侍卫拦堵。
其余人等不敢忤逆皇太弟,纷纷趴跪在地,假装什么也看不见。
慕辞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一幕。
独孤连城还未登基,这后宫就没有一人敢违背他的命令,连当今圣上的皇后,他竟也敢抢?!
她思疑间,被独孤连城拖至未央宫附近的凉亭。
四下再无闲杂人等。
她被独孤连城扔至石桌上,凤冠歪了,云鬓也散了。
她气定神闲,也不气恼,逼近独孤连城,两人鼻翼贴近,呼吸交缠。
独孤连城没想到慕辞这般大胆,他眸色沉沉,深瞳如墨般晕染,未有避让。
此时,慕辞已贴近他。
因为离得近,少女特有的馨香钻入他的鼻间,他反应竟慢了半拍,眸子愈加黑沉,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想对我做什么?从今开始,我是皇上的女人……”
近在眼前的红唇开开合合,令独孤连城喉咙干涩。
这分明是他想问的,慕辞想做什么?
眼见慕辞越离越近,他下意识的反应是一掌推开她。
慕辞堪堪被独孤连城推倒在石桌上。
少女身姿纤细,柔若无骨,仰躺于石桌上,衣襟掀开了些。这无意间展露的风情,尤其震赦心魂。
惊鸿一瞥中,独孤连城心紧了紧,遂若无其事别开视线:“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想做什么?!”
若是欲擒故纵,这招对他不管用。
慕辞美目如水一般,神色坦然,“我嫁给皇上,你也有美人在侧。从此男婚女嫁,再无相干。”
她不愿再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个不爱自己、甚至憎恶自己、利用自己的男人。
独孤连云却不同。
前世独孤连云对自己痴心一片,为她倾尽所有,她却执意要嫁独孤连城。
独孤连云虽命不久矣,但她还是想报前世未能偿还的情债。
她从石桌轻盈地一跃而下,束拢衣襟,戴好凤冠。
转瞬间,她已是衣冠齐整、凛然不可侵犯的准皇后娘娘。
独孤连城侧目。
眼见慕辞就要离开凉亭,独孤连城挡住她的去路,耐着性子问:“你当真要嫁给皇兄?!”
这样的义气之争,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慕辞转眸看着身畔的男子。
他有最好看的脸,有最深沉的心计,还有最薄情的唇,还有曾让她最最迷恋的双眼。
慕辞作势欲抚上他的薄唇,他却仓促避开,眸中一闪即逝的嫌恶,慕辞看在眼里。
“我不嫁皇上,难道应该嫁你吗?”她状似昵喃。
前世她嫁他,被他嫌恶,被他冷落,还被他当成对付慕家的工具,最后失去所有。
“皇兄龙体抱恙。”
独孤连城余下的话不说,慕辞应当明白。
“皇上会好起来的。”慕辞淡声回道。
离皇上驾崩还有半月,或许有奇迹发生。
即便未有奇迹,她也希望在皇上余下的日子里,能伴其左右。
独孤连城见慕辞态度坚决,他眉目渐冷,终于失去耐性:“你不能嫁给皇兄!”
大婚当日被皇兄抢走自己的新娘,他丢不起这个人。
而且他留着慕辞,将来可用来牵制慕家,这个女人只能为他所用。
慕辞听出独孤连城话中的深意,心中暗惊,脸上却未显:“吉时快到了,本宫先走一步……”
她话音未落,就被独孤连城拽在手里。
她正欲出手反击,独孤连城却识破她的意图,制住了她的四肢。
就这样,独孤连城竟堂而皇之地抱着她在宫道上走动,有不少宫人侍卫看到这一幕。
慕辞千算万算,就没算到独孤连城竟然做出毁她名节一事。
这一来,皇上再宠她,又怎么可能再让她入主未央宫?
“独孤连城,你放开我!!”看破独孤连城的险恶用心,慕辞慌了神。
“辞儿,今日是你我的大喜日子,莫让人看了笑话。”独孤连城言笑晏晏,掐着慕辞腰间的力度却在不断加大。
慕辞无视独孤连城的警告,顾不及颜面,大声喊道:“我要嫁的是皇上,不是皇太弟……”
她还没喊完,就被独孤连城捂住了嘴。
路上宫人太监和侍卫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睁睁看着独孤连城抱着慕辞进了东宫。
慕辞一路被独孤连城抱进东宫,扔到榻上,摔得头晕眼花。
她不甘就范,挣扎而起,正欲下榻,又被独孤连城欺身而上。
慕辞见避不开独孤连城,索性不挣扎了。
独孤连城一向不喜与自己亲近,眼下她只能反其道而行。
她故作虚弱状,“你太沉了,压得我难受……”
见独孤连城不为所动,她索性亮出被他抓红的手腕,美目湿漉漉的,像是受了惊的小鹿:“我的手都快被连城哥哥折断了,好疼。”
独孤连城看向慕辞的手腕,那里确实有一道红色的瘀痕。再加上她玉肌雪肤,这道瘀痕就显得更加怵目惊心。
慕辞继续发挥自己精湛的演技,双眼迅速凝聚了一泪雾,晶莹的泪珠一点一滴滑落,表情凄惶无助:“我自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从来没受过半分委屈,怎么才进宫,就被连城哥哥这般欺侮?我突然间想要改嫁,还不是想吸引连城哥哥的注意力?”
本来就是一个娇娇俏俏的美人儿,此刻梨花带雨,眼睛染上了一层水雾,像是被浸洗过一般,端的是我见犹怜。
独孤连城不自觉挪开身体,看着凑到自己跟前的那只玉手,他眸中泛着冷意。
果不其然,慕辞就是在欲擒故纵。
为安抚她,他强忍着憎恶,意思意思在她手腕上拍了一下。
“还是好疼。”慕辞故意将手腕递到独孤连城唇边。
因为没控制好力道,她的手背就这样和独孤连城性感的唇触碰在一起。
独孤连城唇际感受到的是女儿家特有的细腻肌肤,像是抹了香蜜一般。
他眉心一跳,迅速离慕辞远一些。
慕辞却不依不挠,又追了过来。
这回独孤连城索性离她两丈远:“别再过来!”
慕辞眼见要逼退独孤连城,怎么可能收手。她作势来一个恶羊扑狼,欲对独孤连城投怀送抱。
独孤连城这回直接闪退,消失在寝殿。
慕辞见击退了独孤连城,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要看延福宫那边的反应。
当今万岁爷一向疼爱自己。
她提出改嫁的请求,皇上二话不说便允了。她提出自己嫁进宫,给独孤连城一个大大的“惊喜”,皇上也允了。
这回独孤连城故意坏她名节,皇上只怕也要顾及皇家的颜面,她能否入主未央宫仍是未知数。
约莫一刻钟后,东宫突然热闹了起来。
许久未下龙榻的万岁爷突然亲临东宫,队伍浩浩荡荡,前来迎亲。
独孤连城怎么也未料到独孤连云竟然这般维护慕辞,他还是太大意,方才应该毁了慕辞的清白。
慕辞正在探头探脑,就见一道明黄色身影渐行渐近。
男子约莫廿三、四岁的光景,他身材颀长,穿着龙袍,面色苍白,薄唇没有一点血色。
因为长期卧病在榻,他身形单薄,但这丝毫无损他的儒雅与俊美。
他,正是当今圣上——独孤连云。
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独孤连云,此刻乍一看到他,她鼻子一酸,原本已经完全冷了的心,似乎又再有了温度。
独孤连云缓步走至慕辞跟前,眉眼温柔:“连城贪玩,只是与你玩闹,莫慌,朕来接你。”
慕辞心一热,不禁摸上独孤连云的脸,感受他的存在:“连云哥哥,辞儿又见到你了。”
试问有哪个帝王能为了一个女人,连后宫都不要呢?
因为知道她心慕独孤连城,他更是早早封了独孤连城为皇太弟。
此刻她的名节被独孤连城毁得差不多了,这个男人仍是不嫌弃她。
可笑她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却辜负这个爱她至深的男子。
“小丫头,今天是你入主未央宫的大喜日子,莫流泪,不吉利。”独孤连云拭去慕辞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似怕折损了她的纤细与柔美。
独孤连城的好皮囊,与这位帝王相仿。
只是独孤连云脸色太过苍白,凤目无神,却也有一种病态的美感,让人心生怜惜。
分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命不久矣。
思及此,慕辞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再夺眶而出。
独孤连云只道她被独孤连城的孟浪吓坏了,柔声安抚她,直到她平复情绪。
独孤连城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着慕辞在独孤连云跟前哭成了泪人儿。
此女的泪水也就能骗骗皇兄罢了。
虚情假意,可恨至极!
似感觉到他的视线,独孤连云突然回头看向他,徐声道:“辞儿往后就是你皇嫂,以后切不可再没大没小,欺侮辞儿。过来吧,叫皇嫂。”
独孤连云眼神温润如水,明明是看着无害的一个人,却让独孤连城感觉到压迫。
他万般不愿,但此刻在皇帝跟前,也只能低头。
“见过皇嫂。”独孤连城这一句,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
慕辞情绪已恢复平静,她神色淡然:“免礼。”
独孤连城掬礼后,似笑非笑地道:“皇兄龙体违和,需要臣弟帮皇兄完成大婚礼仪么?”
他这话也是大逆不道了,狂妄至极。
慕辞柳眉轻蹙,正欲发作,独孤连云却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燥:“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朕精神不错。”
慕辞适时插话:“臣子就该有臣子的本份,皇太弟身为人臣,体统规矩还需旁人来教么?”
当着独孤连云的面就敢这般猖狂,独孤连城未免太嚣张跋扈。
“皇嫂此言在理。旁人教,臣弟学不会,皇嫂教臣弟,那就不一样了。”独孤连城放肆的视线定格在慕辞柔美的脸庞。
独孤连云在他大婚当日抢他的人,他何需再敬重这个皇兄?
“放肆!”慕辞被独孤连城放肆的眼神看得冒火。
“皇嫂本该是臣弟的新娘,今儿个被皇兄中途截胡,臣弟旁的本事没有,但若能代劳洞房,臣弟亦可笑纳!”
独孤连城冷笑,邪肆风流的视线更是定格在慕辞的心口位置:“方才皇兄不在,皇嫂不是还对臣弟投怀送抱、欲对臣弟献身么?!”
早该让独孤连云看清楚慕辞这个女人是什么货色。
“看来辞儿的话有些道理,太弟确实连最基本的体统规矩都不懂。来人,掌太弟嘴!”
独孤连云突如而来的命令,令在场所有人错愕。
万岁爷性子好,一向纵容皇太弟,登基这几年从未罚过皇太弟。今儿居然为慕辞大动干戈,这是以前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
东宫大多是独孤连云的人,这些人自是不敢动未来的皇帝。
御前侍卫却不一样。
侍卫冲上前欲对独孤连城施掌刑,独孤连城却突然飞身而起,纵身跃至慕辞跟前,扣住她的玉颈。
他是东宫之主,未来国君,怎么可能让他人有机会动自己这张脸?
独孤连云命不久矣,局势目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独连城云想动他,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独孤连云不想独孤连城会突然扣住慕辞,紧张得欲冲上前救人。
“皇上,臣妾没事。”慕辞担心独孤连云在东宫失了龙威,忙安抚道。
她想报答独孤连云才嫁进皇宫,可不曾想因为自己,反倒令独孤连云龙威受损,这不是她的初衷。
“臣妾去去就回!”说话间,慕辞被独孤连城拖进了寝殿。
待四下无人,慕辞触碰独孤连城扣她的手腕,表情真诚,言辞恳切:“我方才说了,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才改嫁。是我让你丢了面子,你何苦为难皇上?你若真恨我,可以拿走我的身子。今世即便是不能做你的女人,我也想将清清白白的自己给你。”
说话间,她抓住他的另一只大掌,往自己的腰间位置而去。
前世独孤连城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之所以能怀上龙嗣,还是因为她使计,令独孤连城不得已才碰自己。
今世也不可能例外。
果不其然,下一刻独孤连城突然发力,将她甩了出去。
慕辞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她凄然一笑:“你怎么忍心这般待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如今我已识趣改嫁皇上,你为什么还要羞辱我?”
独孤连城冷眼看着慕辞自导自演。
此前也是在寝殿,她用的也是这一招。只是一时间他弄不明白她此举用意为何。
“你演技不错,以前倒是看不出。”独孤连城深眸半眯,表情阴冷。
慕辞全身疼痛,她从地上挣扎而起,踱步至独孤连城跟前,一扫此前的凄惶,露出绝美笑容:“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皇太弟。以前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将来要登大统。现在我想清楚了,我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连云哥哥宠我爱我,我完全可以嫁给连云哥哥为后。这不,我轻易达到目的,就连你也得尊称我一声皇嫂。”
她不想让独孤连云和独孤连城反目成仇,更不想让独孤连云剩下不多的时间里还要被独孤连城欺压,不如把独孤连城所有的仇恨都转嫁到自己身上。
这是她唯一能够为独孤连云做的。
反正前世她也是这么过来的,让独孤连城多讨厌自己一些也无妨。
“皇兄可知你这般下作?”独孤连城退开一步,离慕辞远一点。
“无论我怎样,连云哥哥都心慕我,这点不劳你费心。”在独孤连城的注视下,慕辞整理好衣着,优雅走远。
独孤连云正想前来一看究竟,慕辞已经从寝殿出来。
她强忍着痛意,若无其事迎上前:“方才太弟已经向我致歉了。皇上,今天是你我的大喜日子,不宜大动干戈,大婚要紧。”
语罢,她牵上独孤连云的手,想尽快离开东宫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独孤连城的视线如影随形。
从此以往,她和独孤连城之间势同水火,他日独孤连云驾崩,自己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
因为圣上龙体违和,封后仪式一切从简。
当慕辞拿到册印和宝典的那一刻,独孤连云也因为体力不支,突然晕厥。
一时间延福宫内人仰马翻,太医忙着给独孤连云诊治,慕辞这个新上任的皇后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在寝殿外。
她全部心思都放在皇帝身上,丝毫未察独孤连城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盯着她焦虑的侧颜。
待她察觉不对劲,一回头,就正对上独孤连城深沉的双眼。
这双眼像是能刺穿她的身,掏空她的灵魂。
若是前世,慕辞大概又要被独孤连城这双眼吸走魂魄,甘愿为他倾尽所有。
此刻她却心如枯井,没有丝毫波动。
再怎样,她现在已经是皇后。只要皇上活着,独孤连城便不足为惧。
诊断过程并不顺利。
太医一个接一个的进去,再一个接一个的出来,个个面色冷凝,可知皇上病情严重。
眼见天黑了,太医们在商议治疗方案,慕辞自告奋勇,留在龙榻前伺候。
她给独孤连云擦脸,在看到皇上毫无血色的双唇时,定驻了眸光。
独孤连城的唇酷似独孤连云,两兄弟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独孤连城的唇红似血,像是沾有巨毒的罂栗……
就在她看得专注之际,突感身后有异。
她仓促回头,发现独孤连城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甚至连殿内伺候的宫人也不知所踪。
她刚想开口,独孤连城突然捂住她的嘴,强行拖她至隔间的软榻上。
她又惊又怒,用力移开他不规矩的手,低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独孤连城目光流连,定格在她如花一般的唇上。
他笃定慕辞在东宫是作戏,却觉着慕辞作戏的目的不像她所说的那么简单。
一时间,他竟然看不透此女。
这让他对这个女人的关注度过高,他不喜这种现象。
曾几何时,蠢笨无知的慕家小姐,竟然变得这般狡诈,不只轻易逃过他的算计,还能倒过来算计他。
“皇上龙体违和,本宫只担心皇上的安危。太弟身为人臣,应该以大局为重。”慕辞说罢,想错过独孤连城。
独孤连城却再次将她甩于软榻之上,两人之间过于亲近,令慕辞柳眉轻蹙。
“独孤连城,适可而止,这是延福宫!”她沉下俏脸,轻声喝斥。
她已成为皇后,独孤连城竟敢对她这般无礼。
“皇兄可知你这张嘴巧言令色?!”
独孤连城话音刚落,寝殿那方传来独孤连云虚弱的声音:“丫头……”
慕辞得知皇帝醒了,又惊又喜,她正欲迎上前,却被独孤连城制住,没办法脱身。
最不堪的是,独孤连城把她压在软榻上,若皇上看到这一幕,后果不堪设想。
她又急又怒,却不敢出声。
独孤连城故意与她制造暧昧,是想让皇帝疏远她,还是报她今日改嫁之仇?
眼见着皇帝的呼唤声越来越急,慕辞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向独孤连城的致命部位。
独孤连城被踹了个正着,吃痛间弯起了腰。
慕辞趁机获得自由,随手拿起茶壶,扬声道:“皇上,臣妾来了。”
她迅速整理好衣整,抚好乱了的发髻,确定无碍后便去至寝殿。
“皇上醒了太好了。”慕辞冲至龙榻前,喜极而泣。
皇帝见她又哭又笑,无奈道:“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这就哭了。”
“皇上醒了,臣妾高兴。”慕辞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皇帝看着慕辞姣好的容貌,有些闪神:“你嫁给朕,太委屈了。”
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限不日将至。他若去了,还有谁护着这丫头。
他最忌讳的,还是独孤连城。
慕辞连连摇头:“才不是,能嫁给皇上,是臣妾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只是她也不知,这样的福气能维持多久。
独孤连城隐身于暗处,眸色寒冽刺骨。
好一个慕辞,虚情假意,竟将皇兄骗得团团转。哪怕她演得再逼真,他也不信此女虚假的泪水。
他可是亲眼见过她的泪水有多廉价。
皇帝清醒后,不见任何人,只让慕辞侍疾。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慕辞平安渡过,独孤连城再未现身来为难她。
这天,就是独孤连城迎侧妃云兮进宫的好日子。
独孤连云龙体违和,慕辞这个当皇后的自是少不了操劳。
皇太弟纳侧妃不过就是纳妾,只是侧妃的地位比一般的妾要高一些。
有意思的是,独孤连城迎云兮进宫时阵仗很大,据说是十里红妆,比前几日她嫁进皇宫时的阵仗还要盛大。
前几日关于她在大婚当日改嫁皇帝一事,就这样没了声息。
如今朝野后宫能记住的便是独孤连城极度宠爱侧妃云兮这件事。
这桩喜事办得再大,按照规矩,云兮这个新晋的太弟侧妃应当要向当今皇后跪地请安奉茶。
慕辞迟迟未接云兮的这盏茶。
云兮年纪与她相仿,却比她发育得好,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惊为天人。
她换下了喜服,此刻身着粉色襦裙,绣纹精致,衬得她腰身纤细如柳。秀发并无多余的饰物,看着简单素雅,却衬得她小脸秀致婉约,灵动脱俗。
看着善良纯朴无害的一个女子,却心机深沉,恶毒至极。
前世她腹中的骨血,就是被这个女人所害。
云兮见慕辞迟迟未接自己的奉茶,怯生生抬眸,却正对上慕辞清亮的明眸。
“皇后娘娘?”云兮求救地看向一旁的独孤连城。
她如惊兔一般的眼神,是个男人看了都会起怜香惜玉之心。
慕辞就在一旁看好戏,她倒要看看,云兮的演技究竟能有多好。
“起身。”独孤连城上前,将云兮手中的茶盏搁置一旁。
云兮垂眸,敛去眸中的惊喜,她正欲起身,慕辞却率先开口:“本宫允了么?”
她才开口,云兮便吓得缩了缩身子,甚至往独孤连城身上靠。
独孤连城的注意力在慕辞身上,未察这个细节。
“莫怕,本宫不会吃了你。”慕辞温和的视线定格在云兮惊惶的脸上。
云兮回避慕辞的视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慕辞像是看穿了她一般,这让她有些不安。
再加上坊间传言,慕辞嫁给皇帝当日被独孤连城带进东宫,无人知晓独孤连城和慕辞之间发生了什么。
甚至有人言之凿凿,慕辞的清白之身给了皇太弟。
若是这般,皇上驾崩后,慕辞极可能有手段爬上独孤连城的龙榻。
方才独孤连城带她来向慕辞请安,但自从他进殿内的那一刻起,视线就未曾离开过慕辞,这让云兮心生惶恐。
以前未进宫时,慕辞事事压了她一头,只因慕辞当朝丞相慕直的嫡长女,容貌亦在她之上。
慕辞是卿定的太弟妃,而她却只能为侧妃,在慕辞进东宫之后才能侍奉太弟左右。
而今慕辞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她此刻却只能跪倒在慕辞的足畔奉茶请安。
这样的落差不免让她心里失衡。
将来总有一日她要将慕辞踩在自己足下,狠狠践踏,这一日不远矣。
慕辞自是看穿了云兮的心思。
前世云兮最会扮柔弱,她却冲动易怒,屡屡被云兮算计。于是在世人眼中,云兮成了后宫最善良、最可怜的妃嫔,她却是善妒恶毒的泼妇皇后。
她腹中的骨肉分明是被云兮设计害死,独孤连城和其他人却认定是她自己作没了。
前世她百口莫辩,与独孤连城帝后离心,云兮当记首功。
思及此,慕辞微笑启唇:“皇上和本宫为贺东宫喜事,特意准备了一份贺礼。”
不多时,就有两个身姿蔓妙的美人儿入内。
两个美人的容貌都是上上之选,其中一个比云兮还要貌美几分,一双狐狸眼更是勾人魂魄。
看到此女,云兮心下暗惊。
在京城所有贵女当中,她最忌讳的有两个。一个是慕辞,另一个则是眼前这位出自吏部尚书华家的嫡次女华裳。
华裳不只生得花容月貌,更是狐媚动人,心慕华裳的贵公子不知凡几。
她却不知,华裳今儿个也入了宫。
“华裳从今儿个起便与云兮你平起起坐,为太弟侧妃。”慕辞再出惊人之语。
看着脸色惨变的云兮,她笑意轻浅:“云兮,华裳,从今往后你们要和和气气,好好侍奉太弟。”
华裳媚眼含情,羞答答地看向独孤连城,娇声应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独孤连城未看华裳一眼,视线始终锁定在慕辞的笑脸。
慕辞微笑迎接他莫测的双眼,再补充道:“这位是绿梅,自小伺候太弟,也算是东宫的老人了。就像青乐一样,绿梅倾慕太弟已久,皇上体恤她对太弟一片痴心,抬她为良娣。”
绿梅与青乐一向不对盘,嫉妒青乐,这两人同为良娣,将来定有好戏上演。
无论云兮、华裳、青乐或者是绿梅,将来都会在后宫有一番作为,她不过是提前把独孤连城后宫的几个宠妃安排就位。
“绿梅,你以后更要尽心尽力伺候太弟。”慕辞看向绿梅,温言暖语。
绿梅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是,皇后娘娘。”
慕辞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不简单。当日她可是亲眼看到独孤连城把慕辞带进寝殿的,她侍奉爷这些年,还从未见爷对哪个女人这般特别,更遑论说用强,幕辞就有这样的本事。
“本宫乏了,大家都散了,接旨谢恩罢。”慕辞言罢起身。
在场三位女眷齐齐接旨谢恩,唯有独孤连城脊梁挺直,俊颜阴冷,眸色像是猝了毒的箭,紧盯慕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