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脚有个村,村里有个老寡妇,寡妇在给两个姑娘讲故事……
柳絮飘摇三月天,入春以来,多宝河便解了冻,宛若一条玉带从云阳山脚蜿蜒而过。
睁开眼,便是蛛网结绕的房梁与透着光的瓦片,光秃秃的四面墙被烟火熏燎成了焦黄色。
一张破板子搭的铺稻草的床,一床绽出棉花脏到连颜色都看不清的破被,便是这个屋里全部的摆设。
楚翘有些发懵,她不是死了木?她是个兽医,给一只仓鼠做阉割手术时,好死不死的咬了一嘴。要说那仓鼠也是有毒,一嘴下去,直接引发败血病,她没熬到晚上就蹬腿嗝屁了。
楚翘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扶鼻梁上的眼镜,眼镜没摸到,反而看见了那只型似鸡爪子的手……
这不是她常年操手术刀,有着薄茧的手,一个念头油然生出,她……重生了。
正诧异着,“吱”的一声,房子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即明亮的光线被条细细的人影挡去。
只见进来个高瘦妇人,刀条脸,薄嘴唇,肿眼泡,鼻凹到嘴角两条深深的八字纹,大概是长期撇嘴谩骂人刻下的。
妇人三步并两步的闯进来,一把揪着楚翘的头发就骂:“老娘不知道遭了什么罪,穷人还生富贵病!这日头都照屁股了,还躺着!没死快就起来!”
那妇人的两片薄嘴皮比刀子还厉害,骂人都不带大喘气的,唾沫星子溅了楚翘一头一脸。
楚翘被狠揪着头发,头皮疼的火辣辣,偏生浑身上下软绵绵,没什么力气,推不开那婆娘。
那妇人大概是没想到她还敢反抗,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扇到楚翘脸上,啐了口唾沫,道:“还敢反你娘老子!翅膀硬了啊!”
还没等楚翘明白过来,妇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好打,拇指粗细的竹条打起人来咻咻的,落在肉上就是一条肿块。
楚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活了二十几年,还没受到这待遇。偏生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反抗不了,眼泪只能往肚里咽。
应是打累了,那妇人反手丢了竹条,撂下句:“死丫头,还不快些起来喂鸡煮朝饭!待我回来了,饭食还未煮熟,哼哼!要你好看!”
话落,那妇人临走之前,还不忘踹楚翘一脚。
许是挨了顿好打,楚翘脑子中渐渐浮出了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确实是重生,并且穿越了,这具身体姓余,大名巧叶,十五岁,家住在宝河村,地地道道农女一枚。
巧叶上头还有个姐姐,叫金莲,而刚才那个恶妇则是她娘老子——寡妇余氏。
一个花儿,一个叶儿,绿叶衬红花嘛,光从名字上就知道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了。
照理说,姊妹两人都是余氏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待遇应该差不到哪去。但怪就得怪巧叶生不逢时。
早些年大旱,整个冀州府遭了殃,粮食比金子都贵。朝廷的赈灾粮又迟迟不拨,当真叫个饿孚遍地。
巧叶爹为了省口粮食给马上要生了的余氏吃,没捱过去,生生饿死了。待一个月后,赈灾粮下来,余金莲也从余氏肚子里爬出来了。
得,男人没了,余氏又带着个吃奶的姑娘,改嫁也没人要,便让余金莲随了自个的姓,准备日后招个上门女婿给自己养老送终。
就这样,余氏就成了宝河村的寡妇,一个人拉扯的姑娘过日子,也不改嫁什么的,村人都知道了这么个节妇,对寡妇余氏没有不尊敬的。
可没两年,这余氏的肚子却跟西瓜一样慢慢大了起来,十个月后,孩子呱呱落地,孩子爹是谁都不知道。
余氏这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娘的,村里人个个敬你余氏是个节妇,这才没两年呢,就生个野种下来,这不是打咱大伙的脸吗?
余氏也悔也恨,恨自己轻信了那个负心汉的花言巧语,恨负心汉提了裤子不认账,更恨自己把这个小野种生出来。
而那个小孩就是余巧叶,从小到大她可没少被人叫做野种,气极了回来找余氏一哭,余氏反倒给她一耳光,再啐上一句该死的小野种,巧叶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软弱的性子。
没人疼没人爱的,她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难过。平日里,亲娘余氏看她不顺眼了,抓过来就是一顿好打,大姐金莲也没事就冷嘲热讽她两句。
家里的脏活累活不用说,全交是巧叶干的。巧叶在亲娘余氏心里,估计还不如家里养的下蛋鸡金贵。
大冬天的,多宝河都给冻上了,余氏硬生生让巧叶穿着单衣在冰窟窿里洗衣裳。那水多凉啊,别说小姑娘了,就算是老爷们儿也遭不住。
可怜巧叶身子弱,一下染了风寒,整天发烧咳嗽,拖到开春也没好。前些日子病得更重了,余氏愣没舍得十个铜板,抓帖子药给她吃。这不,突然发起高烧,巧叶一命呜呼跷脚上了西天,让楚翘来抵她受罪了。
要说巧叶这妮子也够窝囊的,都给欺负成这样子,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平日里余氏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指东绝不往西,比什么都听话。
再对比一下余金莲的待遇,巧叶这妮子不伤心难过是假的,同是一个娘生的,都没见过爹,凭啥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全给大姐?凭啥她什么都没有。但每次看见余氏阴沉的脸,巧叶也就把话全都咽在肚子里了,否则又得挨余氏的耳光。
“混的也太惨了吧……”
楚翘颇有些无语,人家穿越重生怎么着也能当个贵女公主什么的。她倒好,没人疼没人爱的,连爹都不知道是谁!还特喵是个吃不饱肚子的农女,要不要这么不公平?
摸着胳膊上的伤痕,这余氏干别的不行,打姑娘倒还真是一把好手,竹条子专门落在胳膊内侧,疼的叫人受不了,却偏偏不影响干活,当真是个恶妇!
现在巧叶的身体里可是她楚翘,软包子也要翻身把歌唱!日子长着呢,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楚翘整理了一下心情,强撑着身子下了床,出了房子,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小院不大,东南西北各一间土坯房,院里一口缺沿水缸,三只秃毛半大鸡四处溜达,撅屁股就是泡鸡屎。
循着记忆,楚翘找到挨着堂屋的灶房,入眼的是个被烟熏黑的矮灶和一大堆柴火。梁上悬着一小块黑漆漆的腊肉,约莫有两三斤的样子。
翻遍了整个灶房,楚翘只找到一小袋苞米面和一棵蔫了吧唧的白菜,和半罐子盐粒儿。
这余氏不但穷,还特别抠,粮食全在锁在她屋的柜里,每顿按人头来煮,绝不多拿出粮食。
其实在宝河村,这样的条件算可以了,至少巧叶还能有口苞米稀弱喝,有件布衣裳穿儿。
余氏屋里没个当家的男人,没儿子,男儿死又的早,名声还不好。母女三人能有瓦遮头,有饭吃,孤儿寡母的,没让那些吃绝户产的族人赶出去,证明余氏是有两把刷子。
灶房里缺油少盐的,就算楚翘是个巧妇,也变不出什么花样儿,按照巧叶的习惯熬了一锅苞米面糊糊,白菜帮子切成碎块,也煮进去。
至于房梁上悬着的腊肉,楚翘是不敢碰的。那玩意儿腌的时候,余氏可下了重盐,外边那一层全是盐痂,盐到连猫儿都不敢来偷吃。
到了过年时,余氏才取下来用热水泡开,炒了端上桌,吃上一口能把人齁死,这一年到头倒也算吃上回肉了。
靠柴火烧的土灶,煮东西自然是慢的,楚翘在锅里加够了水,便按照余氏的吩咐伺候那几只宝贝的下蛋鸡。
乡下的鸡吃的都是正宗农家零饲料无公害鸡食——就是多宝河边打来的鸡草在木槽里剁碎了,掺上一把苞米面拌上,无污染无添加,鸡吃了身体倍棒,便是连蛋也多下一个。
就是苦了剁鸡食的人,巧叶养的鸡才半大,需剁的碎碎的,下蛋鸡才吃得下去,颇为费工夫。
幸亏楚翘小时候在乡下姥姥家住过几年,这些农活干起来并不陌生,做起来还有板有眼的。
楚翘正干着活,“吱呀”一声响,正房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十六七岁的周正女子,嚯的就把一盆水泼到了她脚边,溅起的水把楚翘裤子都打湿了。
还没等楚翘说话,女子就嗤笑一声,开了口:“巧叶莫见怪啊,大姐不是故意的,昨个儿挑花伤了眼睛,实在是没看清你在这儿。”
那女子笑嘻嘻的,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嘴,生得挺美。穿一身艳红色的漂亮衣裳,脸上还涂了脂粉,一看就是下了心思打扮的。
这幅打扮在宝河村这么个农村子,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庄户人家的闺女都是要下地干活的,穿成这样到了地里不得别扭死?
而这人便是余氏的宝贝女儿,巧叶的大姐——余金莲。
平白无故被泼了一身水,楚翘哪是个忍气吞声的主人,弯腰拧了裤子上的水,淡淡道:“你这是瞎,不叫花了眼。”
“你……”
她没想到楚翘还敢还嘴,余巧叶这野种向来只有受气的份,平时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指东不敢往西,只有听喝的份儿。
偏生这回被堵都没话讲,可把余金莲气的够呛。手里面的手帕绞了又绞。余金莲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指着楚翘的鼻子喝道:“巧叶,家里没米了!快去段家拿些回来!”
余金莲放到现代也就是个未成年,半大丫头骂街——能得瑟!
楚翘才懒得搭理她,眼皮子都没抬,只是淡淡的道:“不去,娘让我喂鸡。”
“反了啊,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余金莲是真气急了,抬手就管楚翘身上招呼。她这十几年,可没少欺负这个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妹妹,颇得其母真传,专门照着楚翘胳膊内侧腰上掐,下十分的力,一点也不含糊。
楚翘一是在病中,没什么力气,反打不回去,二是考虑到余金莲是余氏的心头宝,招惹她不划算。
故,楚翘任余金莲掐了几下,硬挤出两滴眼泪,装出副怕了的模样,表示投降:“姐,我错了,我这就去段家拿米。”
话罢,楚翘猛的甩开了余金莲的爪子,一溜烟的就跑出去了。
躲起来掀开衣服一瞧,特喵的,娘俩倒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余金莲年纪不大,下手倒挺狠的,楚翘腰上臂上全是青紫的瘀痕,还有竹条打出的红痕肿条,堪称惨不忍睹!
“啧……”
楚翘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回是真的欲哭无泪了,若换做在二十一世纪,那摊上这么一个妈,她早卷钱跑路了。
但她已经重生成了悲催倒霉的巧叶,能跑哪去?她连什么朝代都不知道。
当然宝河村大部份人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不管是哪朝哪代,老百姓的日子都要过,朝廷都要来收税,都要来征兵。
难过归难过,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楚翘瞟见野地里生着好些蒲公英,便扯了好些撺在手里。
别拿兽医不当大夫,小护士比不过老兽医,非常时期只能非常对待。中医楚翘还是懂一点的:蒲公英,菊科植物,其性清凉,可以解毒、消炎、清热。
这具身体底子弱,又经常挨打,伤口不处理的话很容易感染发炎,从而导致低烧,长此以往,嗝屁儿的便是她楚翘了!休想再来个借尸还魂。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蒲公英是她唯一能找到的药草,眼下用以冶伤最合适不过。
楚翘把蒲公英洗干净后,直接就扔进嘴里嚼烂,再吐到伤口敷好,一砣绿糊糊,自然是好不看到哪去。问题是她现在身无分文,没什么选择。
处理完伤口,刚才余金莲是让她段家拿米吧……
段家?哪个段家?
记起来了,特喵喵的,余巧叶和段家儿子段青舟订了亲!
这还是去年夏天的事。
宝河村穷,村里的闺女一及笄后爹娘就忙着找人家嫁姑娘,毕竟女大不中留,留在家里也是多张吃饭的嘴,不如早早许出去,还能赚份彩礼钱。
余氏也不例外,瞧着巧叶一满十五,就放出消息要把二女儿给出去。
余寡妇人品是不咋样,但俩女儿都生就副好模样,连不讨余氏喜欢的二姑娘也长得楚楚动人,更别提如花似玉的金莲了,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就数余金莲最漂亮。
余巧叶虽不如大姐漂亮,生的也挺俊俏,想讨巧叶做媳妇的后生也不少。可余寡妇放出话来,想应承这门亲,必得要个殷实人家。
这消息一出,不少人家打了退堂鼓,十里八乡家底子厚的大户虽然少,倒也不是没有。
可余巧叶是个爹都不知道的野种,娘又是个寡妇,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余氏那档子破事。就算余巧叶长得不孬,大户人家都注重个家风名声,犯不着讨这么个出生的媳妇呀。
再说了,大户家有的是钱,这年头,这年头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海了去,没鸡蛋还不蒸槽子糕了啊,非得要娶个寡妇的野种闺女。
如此一来,求亲的人反倒少了。
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打着如意算盘的余寡妇也着急,最后还是薛媒婆出了个主意。
宝河村前两年,搬来户姓段的人家。这段家早几年也是城里人,家中颇有钱财,后来败落下去了,家里就剩下段家主母和她儿子。
城里啥都贵,娘俩只能搬到这小山村里安份度日,给了一吊钱与村长,算是贿赂,便在宝河村落了户。
这不前些日子,段家主母就托薛媒婆给自家儿子说亲,但有一个条件,姑娘家境不要紧,必须找个体面大方的,长的狗不啃猫不叼地可瞧不上。
体面大方?十里八乡的姑娘再没比余家姊妹漂亮的!薛媒婆找上了余寡妇。
要说段家就一破落户,也没田地。余寡妇是看不上的:庄户人家背朝黄土背朝天的,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儿,对于宝河村的人来说有好地水田便是大户,没地,那怎么行?
转念一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也有三千钉。
又听说段家儿子识得些草药,在山上垦了两亩药草,隔仨月就管县城医馆跑一趟,吃喝有着落,家里日子倒也过得去。
余氏便应承了这门亲事,把巧叶许给了段家儿子。
只是余巧叶至今没见过那个和她订过亲的段家儿子,所以在巧叶的记忆中,楚翘一点也没有那个男人的印象。
巧叶已经跷脚上西天了,这具身体里住着的可是她楚翘!
村人思想保守,除非有天大的变数,订过亲,两家儿女便是要成婚的。
段家儿子,一个素未谋面的汉子,不知是扁是圆还是长,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她的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丈夫。
这盲婚哑嫁的……
楚翘嘴角直抽抽,心说万一段家儿子是个嘴歪眼斜的肺痨鬼怎么办?
表面上说段家儿子经常管县城跑,一个来回怎么着也要十天半个月,回来了还得去山里照看药田。
忙是挺忙的,可若说连和未来媳妇见上一面的功夫都没有,楚翘是不信的。
这只能说明段家儿子在故意躲着她,否则不会连提亲的时候都没见上一面。
刻意躲着,必是见不得人!
楚翘一想还真有这么个可能,说不定就是段家儿子有大毛病,见不得人,段家老母怕事黄了,这才藏着掖着,不让巧叶看见自家儿子。
这盲婚哑嫁的,想想都可怕呀……
好歹在21世纪,她也是个人见人爱,狗见狗撒欢的美女兽医呀。也就是秉着宁单着不将就的原则,楚翘才二十好几了都没嫁出去。
楚翘决定,这回去到段家,无论如何也得见见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夫——段家儿子。
段家虽破落,但一直不合群,搬来宝河村也有两三年了,依然独住在云阳山脚下,平日里与村人也不大往来,俨然活成了户独行侠。
云阳山后边可是深山老林,植被繁茂,听说还有野狼。村里的田地都集中在多宝河东边,村人没事一般不往云阳山那经过,一路上楚翘都没碰到什么人,却独独碰见了条狗。
那狗脸白头黄,嘴短额平,一身黄毛,唯有四个爪子是雪白的,学名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乡下人家都养这种狗来看门,楚翘并不觉得稀奇,可奇怪的是那狗瞥了她一眼,随后楚翘便听见有谁说了句:这丫头又来打秋风了,忒不要脸。
嗯!
楚翘立住了,奇怪的看了眼那只土狗,半拉人影都没有,这是谁在说话?
紧接着,那道又尖又涩的嗓音又开了口:不要脸的臭丫头,咱咬!
话罢,那只土狗扭头就来咬她,一口就拽住了楚翘的裤脚,边拽还边往后撕。这时候,先前那个奇怪的声音含糊响起:“哼哼!臭丫头,让你看看咱的厉害!”
左看又看,明明就是那只土狗在说话!
“狗子你成精了,还会说人话!”
楚翘有点发懵,没头没脑的叹了一句,穿越重生她都经历了,狗说人话倒也没甚接受不了。
那狗子居然鄙视了她一眼,眼神颇像人,晃荡着狗尾巴:“哪只狗子不会说话?是你们人听不懂咱说话……打住,臭丫头你能听懂我说话?”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都有些发懵。
“稀奇了,从没见过人能听狗话的,怎先前不见死丫头你有这般神通?”
狗子尾巴往身前一盘,将楚翘前后左右瞧了个遍,啧啧称奇。
楚翘学的是兽医,狗语真没接触过,学校也得没教的,咋一下子就成了九级,都能听懂狗子说话了?
喳喳,枝头跃起几只雀儿,飞在半空戏逐着对方,叫喳喳的,颇为吵闹。楚翘无一遗漏,都听懂了那几只麻雀在叫什么。
难不成她重生一回,就能听得懂兽语了?这是老天赐她的金手指?那这个金手指也太鸡肋点……有嘛用!
楚翘颇有些哭笑不得,对了,这只狗子好似和她有仇,不然怎么会一打照面就咬她?
“你是哪家的狗子?我得罪过你啊?”
费劲的从狗嘴里抢出她的衣角,楚翘没怎么生气,她一双手阉了不少狗子小猫,倒是真心喜欢小动物,否则便不会去干兽医。
“我是段家的狗子,余巧叶,你脑子被驴踢了?”狗子围着她转了个圈,一脸的奇怪。
既然是段家养的,余巧叶又是日后的女主人,这狗子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还得怪余寡妇。
余氏为啥会把巧叶许给段家,无非是瞧着人段家吃喝不愁,好日后帮衬着娘家。
自从去年夏天订了亲,余氏隔三差五的就让巧叶去段家拿些东西回家,巧叶是个什么德行?他娘老子指东不敢往西。
这从未来婆家盘东西孝敬娘家的事,自古没这个理,说出去更让人笑掉大牙。
但这姑娘缺脑子,纵使姐姐和亲娘没把她当人看,她也觉着娘家最亲。只有这样讨好姐姐亲娘,日后余氏才会护着她,好不受婆家的欺负。
所以每回余氏让她去段家拿东西,她也就乖乖照办了,虽然从段家拿回的花布做成袄子穿在姐姐身上,段家拿回的银簪子也戴在姐姐头上。巧叶受尽了白眼,却啥都没捞着。
段家老娘是个有眼色的妇人,多少知道点余寡妇的德行,再说了未来儿媳妇生就副受气包的样,不给东西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她便也睁一只眼闭只眼了。但隔三差五的,总要来这么一出,谁受得了啊。
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巧叶这妮子在对待婆家和娘家的关系上,确实挺作的。
故,在段家是相当讨嫌,连狗都嫌弃她。每回一看见她,段家老娘就头疼,故迟迟没让巧叶嫁过来。段家老娘担心巧叶要嫁过来了,不得把整个段家都搬回去啊。
而这样正如余寡妇的意,当初要找个殷实人家不就是图这个吗?
反正余巧叶就是她余氏从油锅里捞钱的一把篱爪!
段家要退亲,余氏不怕,大不了再重新给巧叶找户人家。到最后,巧叶名声臭了嫁不出去了,她也不怕,卖给大户家做丫头,也能赚个四五两银子,总算不白养这没爹的蹄子一场。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余寡妇更加肆无忌惮,动不动的就让巧叶去段家打秋风,好贴补家里。
而说起巧叶许给段家的事,村里人都挺奇怪的。照理说,一般人家都是先打发了大闺女,才去操心二姑娘的婚事。
这大姐金莲都没许人家,做二妹的巧叶如何好越到姐姐前面,先订亲呢?
就凭金莲生得那副好模样,就算许给员外郎做小妾也是绰绰有余的。
余寡妇自有她的打算,金莲是她的心头肉,生得又美。再说了,金莲可是要嫁给富贵人家的,早些年,有一游方道人给余寡妇算过命,她命中有紫薇星,女儿必是人中龙凤。
余氏可得意了,人中龙风嘛,自然不会是没爹的小野种,指定说的是大女儿金莲。
从此,金莲可是余氏全部的指望了,自然是得留着待价而沽,不能便宜那些个泥腿子,轻易许出去,哪似巧叶这个没爹的小野种,可有可无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了解了前因后果后,段家养的那狗子斜眼看着楚翘:“喏,你又是来打秋风的吧?这回要些啥?”
“额……余金莲要我来拿白米……”
楚翘露出个苦笑。摊上这么一个妈,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实在丢不起这人啊!
她能说她不是余巧叶!巧叶干的那些事跟她没关系吗!
据她所知,宝河村这片土地气候寒凉,土壤不甚肥沃,只种得出苞米和土豆蛋子,村人亦以这两种作物为食。
大米?那金贵玩意可是从暖和的南边运过来,本地不产的,价钱贵了去。哪里是日日苞米稀粥,土豆做菜的村里人家吃得起的,地主也不见能得顿顿吃上白米饭。
像余氏,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舍得煮上碗大米稀粥给余金莲吃,巧叶向来只有看的份儿,足以证明白米这玩意有多金贵。
怪不得余金莲让她来段家拿米,巧叶整天来打秋风,已经相当讨人嫌了,连狗子都看不惯。
要是段家不给,余金莲指定要给余寡妇打小报告,余氏必会迁怒于她,楚翘就少不了顿打。
要是段家肯给,那余金莲晚间便能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楚翘还是只有看的份。
简直就是一箭双雕啊,余金莲小小年纪心机就如此深重,这报复心太强了吧,她是有多不喜欢这个同母异父妹子呐。
果然,话一出,连狗子都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望着楚翘:“还真敢要啊!那么金贵的东西阮娘从来舍不得吃,只在儿子回来时才煨上一锅。”
“我这不也没办法嘛。”
楚翘无奈的摊手,这都不叫打秋风了,简直是明抢啊,余金莲是真挺不要脸的。
“不过你要也没有了,段青舟回来了,阮娘老早就把米给煮下锅了,你这会子过去,倒能蹭上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你去不去啊?”
狗子说着吐出了红舌头,尾巴也一摇一摇的。
“去,带路。”
正有此意,楚翘打了个响指,狗子不是说段家儿子回来了么,拿东西打秋风她没这块脸,但也该见见未婚夫的庐山真面目,辩一辩他是不是长得嘴歪眼斜,还是哈喇子乱流。
段家就住在云阳山脚下,到了多宝河边便能望见四间齐整的房子,黑瓦青砖,显然用了上好的料。
楚翘隔着老远就瞧见阮娘忙碌的身影,这阮娘便是段家儿子的老娘,她未来的婆婆。
只见阮娘四十岁出头,五官端端正正,鹅蛋脸弯月眉,大眼睛直鼻子。穿一件绿色衣裙,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净利落,生得也白白净净的,不似一般农妇,早几年指定是个美人。
但瞧见了楚翘,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喜色的阮娘脸色立马变了,眉头一弯,神色一沉:“巧叶,来了啊。这回你娘让你过来拿什么?”
楚翘一听臊得慌,宁可回去挨顿余氏的打,也不好得再要人家的东西,她没好意思实话实说:“婶子,我不是来拿东西的……”
“啥?不拿东西,这回是要钱呐?巧叶,你娘要多少啊……”
阮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过楚翘以商量的口吻说:“巧叶呐,婶子刚添了几只猪仔,家里没多少现钱了,你跟你娘说说,要不少给点?”
看这情形,往日余氏没少变相的管段家要钱。这巧叶还没过门呢,连钱都敢理直气壮的要,也太奇葩了吧。
“诶!婶子,我不是来拿东西的。”赶忙解释,否则她是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个,婶子,段哥不是在家么,我想见见他……”楚翘故意装出副一脸羞涩的扭捏模样,真真像个见不着情哥哥就着急的小妹妹。
“这……你青舟哥哥上山去照看药田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巧叶,你要不先回去,回头我再让他来找你。”
刚误会楚翘是来讨钱的主儿,阮娘都没露出这般神色,谁知道一提她儿子段青舟阮娘的表情反而一下子变的十分为难。
又不在!
一听这话,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但楚翘是真好奇这段家儿子到底有啥大毛病,她老娘要这么把他藏着掖着的,不给巧叶见,她一定要知道个底。
“婶儿,那我自己去找他吧。走,狗子。”楚翘吹了个口哨,不顾阮娘再三阻拦,叫上狗就往云阳山上去。
正是阳春三月,云阳山上草木繁茂,楚翘还有点低烧,攀登起来很费劲。
药田又不似普通农田,珍贵药材娇气得紧,对环境要求相当高,种植环境就必须相当贴近自然生长状态。
这儿哪来的科技生态大棚,故药田只能建在山里,才能养出好药材。
楚翘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段家药田那儿,绿油油的小苗还没长出形来,认不出是个什么品种。
田里没人,供段家儿子歇息的木棚子里楚翘也没瞧见人,但被褥上还有些许温度,估计人出去没多大会儿,就是不知道段家儿子去哪了。
楚翘揉揉狗的脸,顿时有了主意,笑眯眯的:“都说狗鼻子最灵了,狗子,去闻闻你家主人在哪,回头请你啃肉骨头。”
狗子一脸鄙夷样的叫道:“咱有名儿,叫旺财!还有,臭丫头记住欠咱的骨头啊,说话不算数的人给咱当狗儿子咱都嫌弃。”
话罢,狗子就在地上轻嗅起来,走走停停的,将楚翘带到了出现了一条叮咚流淌的山间小涧前,而百米外有道小瀑布,经过几百年的冲刷,久而久之形成了个天然的水潭。
碧波荡漾,水雾飞溅间,一具宛若白玉的躯体泡在其中,肩宽臀窄赫然是个男人……